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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天煞孤星(1 / 1)

小蘇突然將黃龍珠往劉鐵嘴手中一遞,掌心的寶珠泛著暖光,映得老道士那身油垢道袍都亮了幾分,連衣角沾著的半片乾菜葉都跟著泛了柔光。他手指捏著寶珠邊緣,指腹蹭過溫潤的珠光,連呼吸都放輕了:“義父,您既說這珠子有創世之力,又推算出自己時日無多,何不借此珠逆天改命,多添幾年壽數?您剛給我傳了五十年功力,現在走路都晃悠,我還沒來得及孝敬您呢——給您捶背、煮您愛喝的野菜粥,都還沒做呢!”

劉鐵嘴卻往後一躲,動作急得差點帶翻腳邊的柴禾,避開寶珠時,道袍上的菜葉“啪嗒”掉在地上,他也顧不上撿,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擠成了褶子,像曬乾的橘子皮:“傻孩子,我活了大半輩子,跟算卦似的事事依從天命,唯獨強收你這徒弟,算是‘逆天’了一回,夠本了。我年事已高,就算用此珠添一紀壽數,又能怎樣?還不是坐在院子裡曬曬太陽、數著螞蟻過,頂多再跟王嬸吵兩句缸的價錢,沒勁!”

他伸手把寶珠推回小蘇掌心,指腹蹭過小蘇的手背,糙得像砂紙卻暖得很,語氣斬釘截鐵:“此珠你收好了,無需多言。我還有二十多天的壽命,想把平生所學都教你——從劍法變招到看風水找墳地,連我獨家的醃鹹菜秘方都給你,彆讓這些本事跟著我進棺材爛了。這是我最後一個願望,你可彆拒絕,不然我天天在你夢裡念叨‘鹹菜要多放鹽’!”

小蘇見劉鐵嘴眼神誠摯,不像作假,心裡像被溫水泡過的糖塊,又暖又甜,還帶著點發酸的愧疚——義父把功力都傳了自己,卻連寶珠都不肯用,隻想著幫自己回家。他整了整身上的粗布衫,衣服又大又肥,袖子卷了三圈還晃蕩,卻還是規規矩矩地朝劉鐵嘴跪下,膝蓋磕在地上“咚咚咚”響,額頭都沾了柴灰,像抹了層鍋底黑:“晚輩何德何能,承蒙義父錯愛。雖不能正式拜師,若義父不棄,我願認您作義父,給您養老送終,陪您曬曬太陽、跟王嬸吵嘴!”

劉鐵嘴聞言,眼睛瞬間亮了,像突然撥亮的油燈,連渾濁的眼珠都泛了光,聲音都顫了:“願意!當然願意!我劉鐵濤活了六十多年,連條狗都沒養長久,臨了還能得個佳兒,上天待我真是不薄!”他坦然受了小蘇三拜,等小蘇起身時,趕緊扶著他的胳膊,愛憐地拍了拍他的雙肩,手上的老繭蹭得小蘇胳膊有點癢,“以後你就叫我義父,我叫你震兒,比喊‘小蘇’親切多了——對了,你這衣服太大,明天我給你改改,我針線活雖說不如方憲那小子,也能把袖子縫短點!”

小蘇見劉鐵嘴笑得合不攏嘴,連道袍下擺的補丁都晃了起來,趁機問道:“義父武功這麼厲害,又懂易理、會醫術,怎麼隱居在這兒,靠卜卦為生?要是去江湖上闖蕩,肯定能當上個大俠,收一堆徒弟,比現在風光多了!”

劉鐵嘴臉上的笑淡了些,歎了口氣,坐在門檻上,望著院外的江水,風把他的白發吹得亂飛:“震兒,你知道天煞孤星命格嗎?我就是這命——自幼刑親克友,我爹在我五歲時上山砍柴,莫名其妙摔了崖;我唯一的兄弟,十歲那年跟我去河邊摸魚,腿被水草纏住淹死了。家裡的仆役,不是病死就是出事,我當時雖然小,卻也隱約覺得跟自己有關,半夜偷偷跑了,跟個小乞丐似的闖蕩江湖。”

他頓了頓,撿起地上的菜葉,撚了撚又扔掉,語氣裡帶著點自嘲:“後來在江西龍虎山修道習武,鑽研易理,才明白這命格的厲害——凶星不對本人下手,卻會克周圍的人。有句話說‘天煞孤星天降臨,孤克六親死八方,天乙貴人若能救,行善積德是良方’,所以我學道有成後,就到處劫富濟貧、懲惡揚善,還幫人看病,想多積點善緣,衝淡凶煞。一年多前,我算到自己壽數將儘,就回了家鄉,找了這地方隱居,準備後事。又算到能收個貴人當徒弟,把武功傳下去,眼見大限快到了,本以為沒希望了,沒想到遇到了你,也算得償所願。”

他說完前事,又盯著小蘇的手,眼神裡帶著點探究,突然一拍腦袋:“哦對了!我看你武功,是青城門下的路數,跟我同屬道家一脈。你師父是青城哪位名宿?說不定我還認識,當年我在龍虎山跟不少青城弟子切磋過!”

小蘇暗想,剛才明明跟義父說過師承魏離,這才多大會兒就忘了,怕不是傳功後傷了精神,記性變差了。他也不戳破,坦誠道:“義父,家師名諱魏離,住在丹山玉皇觀,您當年在龍虎山見過嗎?”

劉鐵嘴點點頭,作出恍然大悟狀,拍了下大腿:“原來是魏離那老小子!當年他在龍虎山跟我切磋劍法,輸了還賴賬,說我‘趁他眨眼偷襲’,氣得我三天沒理他!”他忍不住笑了,又突然正經起來,指著院中的柴堆:“你師父把你根基打得很牢,再加上我傳你的功力,現在你內功已臻大成。這二十多天,我把招式變幻都教你,你可得認真學,彆偷懶——要是敢偷懶,我就算走了,也得托夢罵你‘醃鹹菜都比你用心’!”

蘇震望著義父,眼神裡滿是堅毅,用力點頭:“義父放心,震兒一定好好學,不辜負您的期望!您教的每一招,我都記在心裡,連醃鹹菜的方子都背下來了!”

二十多天轉眼即逝,像院外江水似的流得飛快。這段時間裡,劉鐵嘴把畢生武學精粹都掏了出來——從“流雲飛袖”的變招(比如用袖子卷住飛箭再扔回去),到“鬆風劍法”的進階招式(能一劍劈出三道劍影),再到算卦看風水的訣竅(“墳地彆選雪窟窿,不然下雨淹棺材”),連怎麼醃鹹菜不容易壞(“一層菜一層鹽,最後壓塊青石板”)都教了。

蘇震天賦本就高,又得了劉鐵嘴傾囊相授,真是知一萬畢、觸類旁通,武功一日千裡。以前他用“白虹貫日”還得蓄力三秒,現在隨手一揮就能使出,劍風都比以前淩厲了不少,能把院中的老槐樹葉子劈成兩半。劉鐵嘴看了,笑得胡子都翹了:“比魏離那老小子當年強多了,他練這招時,還劈錯過柴禾!”

這天清晨,小蘇起床後,見院子裡空蕩蕩的——石凳上沒放義父的茶杯,柴房裡也沒傳來劈柴的“咚咚”聲,心裡頓時慌了,像揣了隻亂撞的兔子。他四下尋找,連茅房都扒著門縫看了,卻連個人影都沒見著。正急得團團轉,突然瞥見桌上放著一封書信,信封是用草紙糊的,上麵歪歪扭扭寫著“震兒親啟”,字都快寫出格了,趕緊拆開細看。

“震兒收覽:為父命犯天煞,本應孤獨終老,幸有佳兒陪伴,雖僅二十餘日,晚年已得慰藉。今日為父不辭而彆,實乃不忍見吾兒傷感——你這孩子心善,見我走了,肯定得哭鼻子,我可舍不得。望吾兒多加珍重,好好練習乾清罡氣,此乃玄門無上心法,勤學不輟,定能揚名天下。為父若能避過此劫,他朝或能再度相逢。另,王嬸的缸我已賠了,用我那隻祖傳的破碗抵的(她還說碗底有裂紋,虧了,我跟她吵了半宿),你不用再惦記。父:劉鐵濤。”

蘇震看完信,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趕緊用袖子擦了擦——義父連走都想著不讓自己傷心,還記著賠缸的事。他默然半晌,把屋子打掃乾淨,把劉鐵嘴的道袍疊好放在床上(道袍上的菜葉還沒洗,他沒舍得扔),又鎖上房門,才沿著江邊慢慢走。風一吹,他想起義父教他練劍時的樣子(總罵他“劍握得像抓饅頭”),想起兩人一起偷隔壁王嬸的蘿卜煮湯(被王嬸追了半條街),心裡又暖又空,像少了塊東西。

走不多時,便到了日前與劉鐵嘴相遇的市鎮。小蘇肚子餓得咕咕叫,像有隻青蛙在裡麵跳,看見街邊那家“王記酒肆”,幌子還在晃悠,便抬腳走了進去。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剛把衣服上的灰塵拍掉(灰還挺多,拍得同桌客人皺了眉),小二就顛顛地跑過來,臉上堆著笑,記性倒好:“客官,還是要熱茶、鹵牛肉?上次您吃了兩斤,看得我都饞了!”

小蘇搖搖頭,指了指酒壇,語氣帶著點剛學的江湖氣:“打一角瀘州老窖,再來兩個炒菜,要辣的——越辣越好,能暖身子!”

小二應了聲“好嘞!辣的夠勁!”,轉身就喊:“一角瀘州老窖!炒個辣子雞(多放辣椒)!再來個麻辣豆腐(辣到流淚的那種)!”

菜很快上桌,瀘州老窖冒著熱氣,辣油香混著酒香,勾得人直咽口水。小蘇倒了杯酒,剛抿了一口(有點烈,嗆得他咳嗽),就聽見旁桌傳來“咚”的一聲——一名酒客把酒杯往桌上一磕,杯底都差點磕掉,對著店小二吼道:“我十多年沒來江陽,這次回來,就是想嘗嘗這名滿天下的瀘州老窖!你這店家,怎麼用劣酒充數?跟兌水的糖水似的,難喝死了!還不如我家灶上的米湯有味道!”

小二趕緊跑過去,陪著笑臉解釋,腰彎得像根弓:“客官休要惱怒,這酒真是瀘州老窖,隻是年辰不好。早些年洪武爺在位時,一石糧食能出十多鬥酒,味道醇厚綿長,能暖到腳後跟;這幾年朱棣爺即位,苛捐雜稅多,一石糧食隻能出七八鬥酒,還寡淡無味,不是我們釀得不好,是年辰差了!小的要是騙您,就讓我下次端菜摔個跟頭!”

酒客聞言,默然不語,手指在桌上輕輕敲著——誰都知道,朱元璋開國時說過“天下初定,百姓財力俱困,譬猶初飛之鳥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搖其根”,所以輕徭薄役,百姓能休養生息;可朱棣即位後,到處打仗、修宮殿,苛捐雜稅重得很,山東、四川這些地方尤甚,百姓早就有怨言,隻是不敢明說,店小二這話,算是戳中了大家的心事。

小蘇在旁邊聽得真切,剛想低頭喝酒(不想惹麻煩),就見一個穿青色官服的人突然從旁邊閃出來,官服上還沾著飯粒,一把拽住店小二的衣領,“啪”“啪”就是兩個耳光,打得店小二臉頰瞬間紅了,像抹了層胭脂,連牙都差點咬到舌頭。“在家釀不出好酒,竟敢在此胡言亂語,誹謗朝廷!”官差眼睛瞪得溜圓,唾沫星子噴了店小二滿臉,跟下小雨似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要不要我把你抓去縣衙,打三十大板,讓你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

店小二嚇得臉都白了,跟張白紙似的,腿一軟就跪了下來,連連磕頭告饒:“大人饒命!小人一時糊塗,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開恩,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要是被抓了,全家都得餓死!”頭磕在地上“咚咚”響,很快就起了個包,跟頂了個小番茄。

小蘇看著這一幕,心裡的火“噌”地就上來了——這官差跟上次的王國鋼一樣,濫用職權、欺壓百姓,跟朱棣的爪牙沒兩樣!他握緊了腰間的照膽劍,指節都泛了白,劍穗子都被攥得發皺,正想站起來(心裡盤算著“先點他的穴,再搶他的刀”),卻見那名酒客突然開口,聲音洪亮得像敲銅鑼:“這位官差,何必跟一個店小二計較?他也是實話實說,算不上誹謗朝廷——難道說句實話都犯法?”

官差轉頭瞪著酒客,語氣囂張得很,像隻炸毛的公雞:“你是誰?穿得跟個叫花子似的,也敢管老子的事!信不信我連你一起抓了,說你跟他串通一氣,誹謗皇上!”

酒客笑了笑,慢慢站起身——他身材高大,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衫,卻透著股威嚴,像棵紮根的老鬆。“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濫用職權、欺壓百姓,可不是為官之道。為官者,當為民做主,不是當街打人。”他說著,手指輕輕一彈,桌上的筷子“嗖”地飛出去,速度快得像道殘影,正好打在官差的手腕脈門處。官差“哎喲”一聲,手跟過電似的一麻,腰刀“哐當”砸在地上,濺起幾點酒漬,嚇得他趕緊後退,差點撞翻身後的酒壇。

小蘇在旁邊看得清楚,這酒客的手法,竟跟李銘坤所用的“流雲指”有些相似——指勁凝而不散,連筷子都能當暗器用!他心裡一動,手指鬆開了劍柄(決定先看看情況),眼睛緊緊盯著酒客的動作,想確認是不是認識的人——畢竟李師叔的同門不多,這酒客說不定跟義父或師父有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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