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隊伍停在一片詭異的枯樹林旁。
隊伍頓時一陣一陣騷動,陳進虎隻好命令原地休息,讓他們撿些柴。
"這枯樹怎麼都沒人來抬回家?"有個年輕人開口問旁邊的老人。
那些枝乾漆黑、扭曲,像被雷劈過又遭火烤,張牙舞爪地伸向天空;樹梢上沒有半片葉子,隻有幾根被風乾得發白的藤條,隨風搖晃,發出“咯吱咯吱”的怪響,仿佛吊死鬼在暗中磨牙。
“這林子邪性得很。”一旁的老者把嗓子壓成一條縫:
“你們還小,不記事,這林子裡頭十年前出了隻黃斑大蟲,專揀夜裡過路的樵夫下手。先是咬脖子,再拖進樹洞撕著吃,連骨頭都不吐。後來打虎隊來過,隻尋到半截血衣和幾枚牙齒,虎沒打著,人倒又丟三個。”
老人用手指指了指枯樹林深處:“再往後,每逢月黑頭,林子裡就傳出哭嚎聲。有人說是虎倀勾魂,也有人說是被叼走的樵夫找不到歸路,在裡頭轉悠,也有不少夜行人在這附近消失,久而久之,彆說砍柴,連放羊的都不肯靠近。”
謝秋芝眼尖的發現,裡麵樹根旁半掩著一截圓顱,黑洞洞的眼眶朝天;再遠一點,是扭曲的獸骨,肋骨間纏著一條早已風乾的蛇皮。
白骨,蛇皮,烏黑的枯枝、暗紅的土塊混在一起,像一幅被胡亂塗抹的地獄圖。
“姐,你看那裡!”謝文也看見了樹根旁的景象,咽了口唾沫,手心發汗。
“彆往裡去。”謝秋芝拽住弟弟,聲音低卻堅決,“咱們不缺柴,犯不著拚命。”
前方三個村的青壯混作一團衝進枯樹林。
謝秋芝踮腳望去,目光倏地一緊——李月蘭的娘家哥哥李大河正扛著柴刀,旁邊是他媳婦趙氏和二十歲的表哥李懷壯。
三人衣裳上補丁不多,三人越過人潮,跑得比誰都急,那架勢像是要把整片枯林都搬空。
謝秋芝嘴角冷哼,低聲道:“他們也來了。”
謝文茫然:“誰?”
“大舅一家。”謝秋芝吐出兩個字,像咬碎一口冰碴,“就是那個拿一兩銀子把咱媽賣了的‘親舅舅’。”
她遠遠看見趙氏把枯枝往懷裡死命摟,枯枝戳得她頭發亂糟糟的,她卻笑得像占了天大的便宜。李懷壯乾脆爬上一棵倒樹,揮著柴刀衝外頭的人嚷:
“我先看見的,都彆搶!”那副跋扈神情,與當年李萍指著她鼻子罵“天生賤骨頭”時如出一轍。
謝文腦子裡沒這段記憶,隻覺得那幾人麵生,可見姐姐臉色霎時冷下來,便乖乖閉嘴,隻把散枝攏作一堆。
謝秋芝偏過頭,不再看那邊。
心裡卻想起一年前那個午後,李萍扯著原主謝秋芝的袖子,指著村道上路過的中年男人和青年:
“瞧見沒?那才是你親舅舅,來咱們村提親的,不過呀,也隻肯給三兩的彩禮,沒談攏,被女方退親了,即便是這樣,人家還是沒正眼看你娘,都來謝家村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嘖嘖嘖,果然是一家子薄情寡義之輩。”
如今真在枯樹林撞見,倒真應了李萍那句話,他們依舊不認李月蘭,逃荒這麼大的事也是不聞不問。但沒關係,謝秋芝剛好她不想他們認。
謝秋芝把乾枝抱起來:“走,離他們遠點,省得沾一身晦氣。”
枯樹林裡吵嚷聲、劈柴聲、枯枝斷裂的脆響,混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