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就算不能進城,最差也會提供粥水的吧。”
村民們低聲議論著,心裡既期待又害怕。
又走了三裡路,終於到了今晚的宿營地。
破敗的驛站孤零零立在曠野上,土牆剝落,門口懸著一盞風燈,燈罩裂了縫,火光被夜風吹得東倒西歪。
五天前,十八個村子合成一條長龍,如今這條長龍歇在了這個荒野驛站的外圍。
每晚紮營後,各村的裡正們就會和隨隊的官差低聲彙報村裡的情況,誰掉隊了,哪家誰死在路上了,每天都是有記錄的。
今夜依舊到了報數的時間,隨隊官差陳進虎都提著銅鑼,沿營地走一圈,鑼邊一敲,裡正們便佝僂著身子,從各自火堆後鑽出來,聚到驛站那半截土牆根下。
土牆根成了臨時“報喪台”。
風卷著火星子,吹得人臉發疼,卻也把聲音傳得老遠。
三窪地的裡正趙老七,先開了口,他嗓子像被沙子磨過:
“陳爺,咱們村……又少一口。李二嫂昨夜咳得厲害,今晨一摸,涼了。”
他攤開掌心,是一枚被咬掉半邊的觀音土餅,“就剩這,娃子還舍不得扔。”
坪山村的裡正孫駝背,把旱煙鍋往牆根一磕,煙灰簌簌落。
“老劉頭今兒清早走的。臨了拉著我手,說‘孫哥,埋深點兒,彆讓狼刨了,我怕疼’。我點頭,可哪有力氣給他挖深坑?隻夠半尺土。”
他說著,眼圈在火光裡紅得嚇人。
柳條灣的裡正周瘸子,把空水囊倒過來,隻滴下兩滴渾水。
“有人求我給娃一口稀的,說他自己不走了,省點糧。我罵他孬種,可回頭一看,那娃才八歲,瘦得跟貓崽似的,我罵都罵不出聲。”
他狠狠抹了把臉,掌心全是裂口滲出的血。
石橋村的裡正吳老漢,聲音壓得極低:
“我們村的小梅子,昨天夜裡把最後一塊乾糧塞給弟弟,自己偷偷往荒地裡走。我追上去,她跪下來求我:‘吳爺,彆帶我回去,我娘說了,我睡一次,就能換一塊餅子。’”
吳老漢說到這兒,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沒敢應,也沒敢攔。”
謝裡正站在最外側,手裡攥著謝家村的花名冊,紙角被汗浸得發軟。
其他村子裡正的話他聽一句,心口就抽一下。
等前頭幾個裡正說完,他才啞著嗓子開口:“陳爺,我們謝家村……也頂不住了。今天晌午,李家的閨女把娃塞給我,說‘叔,你帶他走,我走不動了’。那娃才四歲,抱著我腿哭,我……我這當裡正的,你也知道,連自家都顧不全,哪敢再收一個?”
陳進虎把銅鑼往牆上一靠,火光映得他半邊臉鐵青。
“各位,咱們這十八支隊伍每天少人,每天埋人。再這麼下去,到汝陽府前就得先開一條死人溝。”
他頓了頓,聲音也無奈,“可朝廷的限期是死命令,走慢一步,誰也擔不起。還有人口比例,你們要是想自己村能先分田地,就要少死人,告示也說了,按存活比例優先分田地,到時候死人多了,分到什麼犄角旮旯,可彆怪我沒提前告訴你們。”
裡正們互相看看,眼裡全是血絲。
趙老七把煙袋鍋往掌心一磕,低聲罵:“擔不起也得擔,活人不能讓尿憋死。”
孫駝背苦笑:“可尿也快沒了。”
周瘸子抬頭,望著黑得透不過氣的天:“先熬到汝陽府吧。”
沒有人再說話,夜風像一聲聲極輕的歎息吹過驛站外圍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