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玄麟。
大慶門內陰暗,他從暗處,一步走到光亮處,戴垂腳襆頭,穿紫色圓領廣袖長衫,外罩皂色鶴氅,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舉目一望,就見琢雲立在宮門內,當即急行下三踏跺,廣袖在身後鼓蕩成流雲,下石階後,腳步一頓,心中忽生潮熱,伸手脫去身上鶴氅,隨手拋給內侍,振袖慢步。
一步一步,他看清楚琢雲麵孔,琢雲稍稍歪頭,抿嘴一笑,眼睛雪亮,顧盼生輝,他看的懂她的神情——得意、炫耀、挑釁。
無人開口,李玄麟從她身邊走過去,兩個人好像兩棵大樹,看起來互不相乾,地下樹根卻早已盤根錯節,勾連不清。
快行一個接一個核對腰牌,進入宮門。
琢雲領隊,一行人鴉雀無聲,和另一都在門內輪值,拿過刀戟,等第二日寅時,宮門開啟,再次進行輪換。
在他們前方,是在申時末刻進宮輪換的四重禁軍,加上嚴禁司,一共五重,嚴禁司是第一重,也是最外層。
在琢雲離開後,李玄麟停住腳步,轉身往回走,內侍跟在他身後,其中一人道:“郡王,馬上關宮門了。”
“我落了東西。”
他大步流星走入宮門,往大慶門走,還沒有上石階,身後宮門合上,發出“轟隆”的聲音,把上位者、卑劣者,全都關入這座牢籠裡,等到翌日寅時,活著的人才能走出去。
李玄麟沒有回頭,走過大慶殿,穿過東華門、西華門之間的甬道,往拱宸門走,從高牆夾道進入東宮前寢殿。
太子不在,去了福寧殿。
他進東間,目光落在平頭案上的碌頂紅漆櫥子,走過去,透過櫥門上的橫格柵往裡看,裡麵擺著一套茶具。
沒有暗倉。
內侍跟在他身後,把他的一舉一動都收入眼中。
他慢慢踱步,看桌案上擺放的遊記,伸手翻動,看敞口瓶裡插的畫卷,走到頂豎櫃前,打開櫃門,掃一眼裡麵的書冊。
每一本書,他都看過,同樣沒有暗倉。
死士名冊,他趁太子不在的零碎時間,找過多次,沒有發現,東宮後殿,他十幾歲的時候也曾進去翻找過數次,一無所獲。
而且以太子對太子妃、側妃的冷落和輕視,他不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藏在後殿。
會在哪裡?
他手按在櫃門上,翻山倒海地想,身後突然響起太子鬼魅似的聲音:“找什麼?”
李玄麟心頭猛地一跳,手指狠狠攥著櫃門,又悄然鬆開,麵色如常,伸出一根手指,從書脊上劃過:“找《酉陽雜俎》,沒看到。”
太子上前,打開牆邊亮格櫃下方的櫃門,抽出書來,遞給他:“放這兒了。”
李玄麟拿在手裡,抬頭看太子的姿態是垂頭喪氣的姿態,神色則很陰沉,臉色鐵青,眉頭緊緊擰在一起,眼神陰鷙,嘴角往下撇,聲音含糊:“怎麼回來了?”
“手串沒拿,剛才進來沒看到。”
太子擼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白玉佛珠手串,手指套住繩圈,脫出來給他:“怎麼突然想起來看這本書了?
李玄麟接在手裡:“閒著無事,就想起來了。”
太子“唔”了一聲,往廳堂走:“你十多歲的時候,很愛看這本書,有幾次你去伏犀彆莊都帶著,我記得還有小黃門說你常在夜晚誦讀,後來怎麼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