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唐清羽,”她已伏跪於禦前,聲音清越,“懇請聖上降罪。”
雙膝落地,背脊卻挺得筆直,如雪中青鬆。如墨長發散落肩背,非但不顯狼狽,反倒透出一股不容折辱的清傲。
禦書房內落針可聞,空氣仿佛凝固。
裴青雲最先反應過來,發出一聲譏誚的冷笑:“好一個‘求真’!你女扮男裝,欺瞞聖聽在前;魅惑親王,舉止失儀在後。如今東窗事發,便想以這般姿態巧言脫罪?莫非還想以美色惑君?!”
他猛地轉向皇帝,重重叩首:“陛下!女子不得為仵作,此乃太祖定下的鐵律!此女絕非為查案,實為攀附睿王,妄圖一步登天!其心可誅!若不嚴懲,何以正祖製,何以儆效尤?!”
皇帝的目光深沉的落在唐清羽身上,默然不語。
唐清羽卻倏然抬頭,眸光直刺裴青雲:“裴大人!若非你當日羅織罪名,誣陷家父‘篡改屍格,包庇真凶’,害他含冤入獄,民女何須女扮男裝,行此下策!今日這一切,根源在誰?!”
裴青雲麵色瞬間鐵青,竟被噎得一時語塞。
殿外忽起長風,卷入殿內,吹得重重帷簾動蕩不休。
皇帝終於緩緩抬起手,止住了裴青雲即將爆發的滔天怒火。
“她若不為查案,何須隱瞞身份?”
皇帝的聲音在殿中沉沉響起。
他凝視著唐清羽,緩緩道:“貴妃一案,事關重大,朕給你一個機會。你可協助睿王肅查此案。若你能查明真凶,朕便特設驗屍司,晉你為主事,專司天下刑獄屍骸勘驗之職,直隸於朕。屆時,你雖在大理寺衙內行事,卻不受任何人節製。”
裴青雲臉色霎時慘白,急聲道:“陛下!此舉前所未有啊!她一介白身,更是女子,如此破格,恐引朝野非議!”
“朕要的,是真相。”皇帝打斷他的話,“若能破此奇案,就證明她有真才實學,破格提拔又如何?屆時,凡死因不明、疑竇叢生之重案,皆由驗屍司獨立勘驗,出具文書,直奏於朕。”
裴青雲嘴唇顫抖,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唐清羽深深叩首:“民女定當竭儘全力,查明真相,以報皇恩!”
“好。”皇帝頷首,“朕等著你的結果。”
退殿時,夜風穿廊而過,唐清羽緩步走出承乾宮,隻覺肩頭擔子沉重。
蕭煜正靜立在宮門石階之下,宮燈將他身影拉得修長。
見她披散著長發慢慢走來,他上前幾步,欲言又止。
“你……”他聲音透出少有的溫和,“可知接下此案是何等凶險?貴妃之案牽扯甚廣,我真怕你卷入其中,遭遇不測。”
唐清羽苦笑一聲,打趣道:“有王爺在旁,自然能保我萬全。”
蕭煜默然片刻,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簪。素白玉料,溫潤生光。
“這根簪子,是母後贈我的遺物。”他輕輕撫過簪身,似是極為珍視,“她平生最喜歡磊落剛正之人,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他把簪子塞進她手裡,語氣沉肅:“這簪子你拿著。願它給你膽氣,不懼皇親國戚、刀山火海。替那些再也不能開口的人,查明真相。”
唐清羽指尖一顫,本想推拒,可那玉簪入手溫潤,仿佛帶著千鈞重量,又像是一種無聲的托付,讓她的話堵在喉間。她不再猶豫,抬手便將長發儘數挽起,用那支梅簪牢牢固定。
發髻高綰,利落乾脆;玉簪斜插,寒梅傲然。
這一刻,那個藏匿於男裝之後、隱姓埋名的“唐硯”徹底消散在宮燈影裡。
站在這裡的,是奉禦命、查欽案,即將以女子之身搏一個未來的唐清羽!
她霍然轉身,麵向那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宮道,目光卻亮得灼人,沒有絲毫動搖。
貴妃案,不僅是洗刷父親冤屈的背水一戰,更是她為天下無數沉冤亡魂,劈開這漆黑世道的第一刀!
遠處陰影下,裴青雲負手而立,臉色陰沉。
他死死盯著那道於深宮高牆下顯得格外纖細、卻又脊梁筆挺的身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嗤笑:“嗬,一個女人,也敢往這渾水裡跳?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你若真瞎貓碰上死耗子,摸到了什麼不該摸的……”
他眼中掠過一絲毒蛇般的冷光,低聲自語:“……那這差事,恐怕就是你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