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漸歇，破廟內炭火微弱，火光搖曳，映出兩人疲憊的身影。
唐清羽望著蕭煜蒼白的臉，提出了久藏於心底的疑問。
“張貴妃，為什麼會給你寫求救信？”
蕭煜沉默片刻，抬手輕輕撥了撥炭火，火星四濺，映亮他深邃的眼眸。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聲音低緩，像是從記憶深處緩緩道來，“那時陛下還未被立為儲君。諸皇子爭奪儲位，朝中局勢複雜。先帝在位時，曾多次在朝臣麵前讚我，通曉兵法，擅長騎射，‘有先王之資’。正是因為如此，才讓我成為眾矢之的。”
他頓了頓，嘴角浮起一絲苦笑：“而寶儀，是太傅張崇禮的獨女，因詩書雙絕得到我母後寵愛，時常召入宮中，我們便是這樣相識。”
唐清羽心頭一震，目光落在他臉上，沒有打斷。
“張太傅位高權重，是先帝最倚重的輔臣。他妹妹麗妃，又是先帝寵妃。我與寶儀之間的往來，讓有心人大做文章。有人將此事誇大其詞，傳成‘三皇子與張太傅結黨營私，意圖謀奪儲位’。”
他抬眼望向廟外，遠處宮牆在雪光中若隱若現，飛簷輪廓冷峻而孤寂。
“先帝最忌皇子私結大臣，更防外戚專政。流言傳入宮中，先帝震怒，雖未治我罪，卻從此疏遠於我。而我的皇兄蕭承淵，平日行事低調恭謹，善於揣摩聖意，最終被立為太子。”
“後來呢？”唐清羽輕聲問。
“後來……先帝駕崩，皇兄繼位，便是當今聖上。”蕭煜聲音低沉，“他登基後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將寶儀納入後宮，封為貴妃。寶儀……她成了我皇兄的女人。”
唐清羽呼吸一滯，胸口發悶，仿佛有重物壓住。
“在寶儀入宮前，我見了她最後一麵。”蕭煜閉了閉眼，喉結微動，“那天雪下得很大。她來赴約時，披著素色鬥篷，發梢結著冰霜。我告訴她，我可以帶她走，離開皇宮，遠離權勢紛爭，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他頓了頓，聲音微顫：“可她說，她不能連累父親，不能讓張家滿門遭難。她說，‘若你我私奔，張家必被定為謀逆，父親將死無全屍’。她跪在雪地裡，雙手抓著我的衣角，求我放手。”
唐清羽眼眶發熱，鼻尖發酸，卻一言未發。
“我失去了皇位，又失去了她。”蕭煜睜開眼，目光空遠，嘴角扯出一絲笑，眼神卻冷得像冰，“那天她凍得嘴唇發紫，抱著我哭，說我是她一生唯一所愛，可她必須低頭，必須入宮。”
他沉默良久，才繼續道：“第二天，寶儀被抬進宮，封為貴妃。而我，被賜封號‘睿王’，賞宅邸，賜金銀，成了人人稱羨的親王。”
他聲音平靜，卻透著深不見底的痛：“可沒人知道，那道封王的聖旨，是我人生最冷的一天。”
廟內一片寂靜，隻有炭火在破碗中微微燃燒，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蕭煜繼續說道：“兩年前的一個冬天，我秘密回京，調查邊關軍餉貪腐案。她不知從何處得知我的行蹤，托人送來一封信，信上隻有八個字：‘危在旦夕，速離京師’。字跡和她小時候一模一樣，末筆總習慣帶一個勾。我認得出來，那確實是寶儀的筆跡。我想，後來那封求救信，也應是她親筆所寫。”
唐清羽低聲接道：“張貴妃入宮之後，理應與您避嫌。可她仍設法通過吟霜將信送到您手中，說明她已無路可走，隻能冒險求援。”
她心頭一震，終於明白，那封信不是偽造，也不是陷阱，而是貴妃在性命攸關之際，拚儘全力送出的求救。
“從小娥那裡，我得知張貴妃對吟霜一向優待。”她抬頭問道，“她們之間的關係，是否一直如此？”
“吟霜是寶儀的陪嫁宮女，十五歲就進了張府，伺候她八年。後來隨她入宮，一直做貼身侍女。”蕭煜聲音低沉，“正因如此，我才毫無防備，喝下了她送來的茶。”
唐清羽沉思片刻，緩緩道：“如此看來，吟霜最初應是真心想幫張貴妃傳遞消息。很可能那封信送到你手中後，被幕後之人察覺，她才被控製，被迫參與陷害。”
蕭煜眼神一凜，神情驟然緊繃。
他終於意識到那封信，不僅沒能救她，反而成了她走向死亡的禍端。
“隻可惜，信中隻寫了她被人挾製，卻未說明她究竟受誰脅迫。”唐清羽緩緩說道，“我推測，貴妃掌握著一些關鍵秘密，而凶手無法確定她是否已將這些秘密透露給你。因此，他們才脅迫吟霜，借她之手引你入局。這是一步一石二鳥的狠招。既能除掉你，又能掩蓋真相。”
“應該是這樣。幕後之人抓住了吟霜的胞弟，以此脅迫她就範。事情敗露後，又怕她泄露真相，便逼她自儘滅口。”
“吟霜很聰明。她清楚自己隻是棋子，一旦任務完成，便會被拋棄。所以她提前用白蠟在紙上寫下貪腐案涉案名單，托小娥保管，留下後手。”
“你說的幕後主使……是王公公？”
“八九不離十。”唐清羽點了點頭，“他背後，必然有更多人參與。貪腐案名單上的人，隻怕都參於其中。”
“這是一個龐大的關係網。層層勾結，彼此掩護。現在，隻剩一個問題我尚未理清——驗屍時顯示，貴妃死前曾遭多人淩辱，腹中還有三個月的胎兒。而吟霜，她也懷了身孕。”
她停頓片刻，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極為大膽的推測。這個想法荒誕，卻與所有線索隱隱吻合。她需要實驗來驗證。
“也許，很快我就能知道答案。”
蕭煜凝視著她，目光深沉。許久，他輕輕點頭：“你想做什麼，就去做。這一次，換我護你。”
風雪仍在拍打廟門，炭火微弱，即將熄滅。廟內寒冷依舊，可兩人之間的距離，卻前所未有地近。
真相的輪廓，正從黑暗中緩緩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