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這個樣子,緊隨其後的李懷瞬間心跟著提了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楚瀟瀟麵露難色。
楚瀟瀟在那片顏色稍深的土前蹲了下來。
她沒有立刻下令挖掘,而是伸出手指,插入泥土中,輕輕翻動了幾下,又取出“白骨銀針”探入,抽出時,上麵粘連著黑色的膠質物。
這裡的泥土雖然也濕潤,但卻比旁邊的更軟更黏,就好像下麵有一汪水的感覺一樣,而且水腥氣甚至比河邊蘆葦叢那裡泥土中的水氣還要濃一些。
她二話沒說,抓起一抔土,湊近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一次,氣味明顯變得清晰了很多。
楚瀟瀟微眯雙眼,細細感受鼻腔中的味道……有一種水果腐爛後發酵而成的酒香,還有一丟丟銅鐵長期泡在水裡的鏽味,但就是感覺不到土原本的那種味道。
她猛地睜開眼,眼角閃過一絲驚疑。
“李大人…”她的聲音冷若冰霜,帶著命令的口吻,“就是這裡,地下必有東西,告訴衙役,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它起出來!”
李懷被這突如其來的命令嚇了一跳,看著楚瀟瀟指的那片泥地,臉色更白了:“楚…楚大人,您…您是說…這下麵…還有…還有斷骨?”
他的聲音都在隨著身體抖動而發顫。
“不止骨頭…”楚瀟瀟站起身,目光一凜,看著眼前色深的土地和稀疏的野草,“沉屍之地,必留痕跡…屍身腐朽,其液滲入土中,可令土色深,質黏軟,草植難生,氣味亦異。”
頓了頓後,語氣依舊平靜,“此間土色泛墨,質虛,草萎,氣腥,乃屍骸未化儘之兆…昨日那截脛骨斷裂處犬牙交錯,顯然非洛水自然衝擊而成,更像是…被硬物卡斷或動物啃咬所致,上遊若無主屍骸,斷骨豈能孤懸下遊?”
她的話條分縷析,言之有序,李懷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
他不敢猶豫,指著那片泥地,對衙役們吼道:“快…按楚大人的要求…就從這兒往下…掘…掘地三尺…注意土裡的東西,小心著點!!”
衙役們麵麵相覷,互相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回,躊躇著不敢上前,眼中儘是恐懼之色。
雖然之前參與過洛河畔的搜尋工作,但也僅僅是發現了幾根斷骨,而這次,麵對的可是整個刻滿符號的人骨,坊間的傳言讓他們行動上充滿了抗拒。
但縣令大人下了命令,勘驗使大人就在旁邊盯著,不乾肯定不行,隻能硬著頭皮上前。
大劉和小五膽子比較大,即便手抖得厲害,但仍扛著鐵鍬和鋤頭率先刨開麵前的泥土。
見有人帶頭,其他衙役們咬了咬牙,在手上唾了兩口口水,咬著牙一齊上前,開始發掘。
“一定要深挖,莫碰壞可能存在的證物…”楚瀟瀟冷冷提醒,目光緊緊盯著翻起的每一塊泥土。
鐵鍬翻動泥土的噗噗聲和眾人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濕黏的淤泥被一鍬鍬翻出來,堆在旁邊。
孫錄事時而抬頭,時而低頭,手下筆走龍蛇,沒有絲毫停頓:
“依勘驗使令,於寅時四刻掘,掘點標記…距水線五步,距擦痕終一步…土黏軟色深,異常…”
突然,“當啷”一聲響起,小五愣了一下,額頭冷汗直流,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楚瀟瀟立刻走了上去:“停…用手刨…一定要小心…動作要慢…”
小五已經嚇得腿都軟了,還是大劉走過來,跳進土坑中,用一雙顫抖得手慢慢扒開那層黏糊糊的黑泥。
“大…大人…這…有個堅硬的東西…”大劉說話都哆嗦,但還是抬頭看著楚瀟瀟,等待大人的命令。
“起出來。”楚瀟瀟沒有多餘的表情,語氣依舊生硬冰冷。
大劉深吸一口氣,繼續將硬物上的淤泥儘數剝下。
一抹森白忽地出現在手下。
“頭…頭骨!”他嚇得一聲尖叫,連滾帶爬從坑裡爬了出來。
孫錄事筆尖一抖,險將墨汁滴在卷宗上,隨後屏氣凝神,穩了穩手腕,提筆記錄:“掘,一尺三寸,得顱骨一…”
楚瀟瀟急忙來到坑邊,完全無視周圍的驚恐。
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將頭骨捧起,這時方才看清,顱頂和左側眼窩有明顯的裂痕。
“記:為成年女性頭骨,顱頂有鈍器傷三處,深及骨板,呈冰裂紋,疑為致命傷…兩側各有空洞一二,邊緣內陷,呈不規則狀,非死後自然破損,應是生前遭受鈍器猛烈擊打所致…”
聲音不大,但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也落在孫錄事記錄的筆端。
緊接著她將頭骨上的黑泥一一擦去,由裡到外,仔細翻看著每一寸骨麵。
當看到眉骨和腦後枕骨的位置時,瞳孔驟然收縮,隻見黑泥之下,白森森的骨麵上,赫然刻著幾道與昨日蒸骨驗出的七根腿骨上的刻痕一致,從形狀到筆鋒宛轉以及入骨深度,皆如出一轍。
“記:額麵骨、眉骨、枕骨三處有刻痕,覆蓋部分骨裂紋理,手法與洛陽縣所呈報河邊疑骨一致,應為同一屍體,來源尚不明,軀乾、四肢未發現…”
李懷聽得兩腿一軟,要不是旁邊的師爺手疾眼快一把攙住,幾乎當場癱倒。
“楚…楚大人…這…”李懷渾身哆嗦著,不敢看這頭骨一眼。
“既然頭骨在這裡,那麼說明我們的判斷是正確的,下麵應該還有…”
話音未落。
“咻…咻…咻…”
三道尖銳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從眾人身後響起。
“楚大人…小心…”
班頭大劉隨意的一瞥,卻看到三支利箭,速度飛快地從那片濃密蘆葦蕩深處激射而出,目標正是楚瀟瀟!
殺機,在骸骨重見天日的瞬間,在這片寂靜的河灘旁,悄然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