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瀟瀟點了點頭,當即吩咐道:“將此地所有骸骨以及洛陽縣衙的八截脛骨,全部運回大理寺。”
“等一下…”在孫錄事轉身準備招呼金吾衛搬運骸骨時,楚瀟瀟再次叫住了他,“另外,迅速前往鴻臚寺尋得專司突厥事務的博士前來,解開謎團的關鍵,就在這些歪歪扭扭的‘突厥文’身上了。”
孫錄事領命離去,而魏銘臻則安排金吾衛開始轉運屍骸。
楚瀟瀟站在草棚前,看著湍急的洛河,心中疑雲未散,整個案件似乎陷入了僵局……
陰沉昏暗的天色漸漸放晴,日頭正盛,洛河之上儘顯粼粼波光。
神都洛陽,穿梭於市坊之間居客和行商映襯著天子腳下的繁榮昌盛。
而此時的大理寺殮房內,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醋酸和藥草蒸煮而散發出的苦澀味道。
此處依舊顯得與牆外道政坊一側官員百姓來往的喧囂不同,屋內清冷淡漠,森寒入骨。
唯有驗屍台上四個角擺放著的幾盞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以及楚瀟瀟手中“屍刀”在森森白骨表麵刮過發出的令人牙酸淌涎的“呲呲”摩擦聲。
八具完整的屍骸,被整齊擺放在殮房中間臨時搭建起來的木架上。
最左側那具,便是幾日前運河勞工挖出來的“咒骨”,亦是這一切的開端和源頭。
其後緊緊排列的七具,便是昨日至今晨於洛河打撈上來的,會同洛陽縣衙上奏發現的八截斷骨,一並由金吾衛運送回來。
楚瀟瀟身著白色仵作服站立於屍架中間,對每一具屍骸進行再次勘驗,確保今晨現場驗屍結果無誤。
孫錄事則垂手站立於堂下,大氣不敢出一聲,隻是一味地翻看著卷宗,依據名錄條陳,一行一行讀著,以輔助楚瀟瀟複核結果。
每次驗屍,楚瀟瀟都要進行兩到三次的複核,以期達到精準無誤,她常對孫錄事言明:“我們就是白骨的解語者,替他們訴說未儘的遺願,為他們洗刷身上的冤屈…”
這種近乎偏執的專注力,放眼整個大理寺也是獨一無二的。
所以,剛剛回到大理寺,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便隨著楚瀟瀟踏入殮房,開始了她定下的白骨複核流程。
“孫老,取‘尺’來…”楚瀟瀟盯著其中一具骸骨忽而開口,聲音清冷,不容置疑。
孫錄事連忙轉身將一把刻滿刻度的尺子遞了過去,隨後蘸墨掭筆,準備記錄。
此尺以獸骨製成,打磨得似玉一般透亮,故稱“玉骨尺”,汙穢沾之即掉,且堅固耐用,不易磨損,是楚瀟瀟的慣用工具之一。
她以尺子細細丈量著從洛河畔運回的骸骨,骨麵上的那些暗沉色刻痕深淺不一,筆畫錯綜複雜,而且有幾處筆刀刻下的邊緣甚至有開裂的跡象。
楚瀟瀟眉頭一皺,當即感覺有些不對勁。
迅速轉身來到那具從運河掘出的骸骨前,俯下身子凝神看了片刻,又將視線移向了旁邊一具。
這一對比,差異立顯,高下立判。
新發現的七具骸骨,其上的刻痕雖然色澤與這一具如出一轍,但筆畫明顯流暢了許多。
就好像做下這一切的那個人,從最開始的生澀慌亂漸漸地穩定,甚至有一些…從容,仿佛筆刀下的不是皚皚白骨,而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或者說是一副令他滿意的佳作。
楚瀟瀟眉頭一皺,一股不祥的預感從心底泛起。
她再次俯身觀察,幾乎將臉緊貼骨麵,鼻尖微微聳動,輕輕嗅了嗅上麵的味道,除了泥土和水腥味,沒有其他發現。
她轉身放下玉骨尺,從腰間取出自己的“天駝屍刀”,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從每一具骸骨上刮取了一些刻痕上附著的殘留物,分彆置於不同的白瓷盤中,依次倒入烈酒和草藥汁。
八個盤子中酒水的顏色一致,說明這些東西出自同一地方。
她目光一凝,視線再度轉向新的七具屍骸,先前隻顧著檢查骨身上是否存在損傷或刻痕,但忽略了這些刻痕原本的形態。
一具一具看過去,最終在那具四歲孩童的屍骸上,找到了刻痕下隱藏的規律……筆鋒逐漸流暢通順,刻痕邊緣平滑,入骨深度也更加均勻,說明,這具孩童屍體上的刻痕是麵前八具骸骨中刻痕最為流暢工整的。
一個荒謬卻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推論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這哪裡是什麼詛咒,分明是有人在用這些人骨進行一場…練習。
凶手在利用這些無辜者的屍骨,練習刻錄突厥文!
她頓時感覺後背發涼,她驗屍多年,自認為見慣了生離死彆,悲歡離合,可此刻,這麵前,木架上的八具白骨,仍讓她感覺到徹骨的寒意。
楚瀟瀟忍不住後退幾步,目光卻未曾離開那些骸骨,心中疑竇叢生。
凶手為何要練習刻錄突厥文?
這些刻痕所代表的真實含義又是什麼?
這些死者又會是誰?他們是隨機選擇的,還是有一定特殊的身份?
凶手如何能夠在一年的時間內連殺八人甚至更多而不被發現?
還有這些屍骨所中“龜茲斷腸草”之毒,與父親當年的死因又有什麼樣的關聯?
一個個沉重的問號,如同一記記重錘,狠狠地敲在她的心頭。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