殮房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驗屍台上的四盞燭火燃燒發出的劈啪聲和眾人粗重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
直至院內的水滴漏傳來一聲響動,楚瀟瀟才從沉思中緩過神來,轉頭看向周明軒。
“周博士,凶手不惜殘殺多人,反複練習,隻為將這一句密文雕刻得完美無瑕。”
楚瀟瀟的言語中透著徹骨的寒意,與這殮房內的陰森之氣直叫人汗毛聳立,看著周明軒的眼神中迸發出尋求答案的光芒。
“這句密文…無論是對於凶手而言,還是對於我們來說,都至關重要,它要表述的究竟是什麼意思,煩請博士不吝學問,儘早破譯為好,此事萬萬拖不得。”
周明軒麵色凝重,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這樁請求,再次沉浸到那些密密麻麻不連貫的突厥文中。
時而眉頭緊蹙,時而用手指淩空虛劃,時而又嘴唇微張呢喃著可能的組合。
李憲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丁點響動,正是案情陷入僵局急需破解的關鍵時刻,絕對不能出了岔子。
而楚瀟瀟自然也沒有閒著,靜靜地站在旁邊,獨自翻看著剩餘的拓片,目光似鷹隼一般犀利,仿佛要將這些陌生的突厥文深深刻印在腦中。
良久,周明軒的眉頭越皺越緊,他抬起頭,臉上充滿了困惑,眼中泛著一絲挫敗感,
“奇怪…大部分的文字依其規律,勉強可推……‘營帳’、‘馬匹’、‘三十’…而這幾個可能是指‘優良’或者是‘交換’、‘運送’之類的意思…但其中有幾個非常複雜的圖案,尤其是這個…”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拓片中央一個形似火焰卻又像某種奇異花朵的圖案上。
“這個圖案極為生僻,在鴻臚寺現有的典籍中並無明確記載,還有這個收尾的地方…似乎指向了一個地點,但也有些模糊不清,若有更早期的典籍作為比對,說不定可以推斷其演變規律,從而推出其意…”
楚瀟瀟聞言,立刻示意孫錄事,“將最早冬官送來的那具骸骨的刻痕拓片取來,給周博士看一眼。”
不一會兒,孫錄事從牆邊的一處架子上取下幾張拓痕粗糙,有些地方還模糊不清,甚至有所殘缺的拓片,將其遞在了周明軒的麵前。
周明軒如獲至寶,立刻將新舊拓片平鋪放在一起,對比查看。
這一對比,果然發現了端倪。
周明軒大喜過望,猛地一拍大腿,興奮道:“我找到了,找到了…”
楚瀟瀟聞言急忙湊了過來,問道:“周博士發現了什麼?”
他伸出手指向一處類似於火焰一般的痕跡,“看這裡,在這張運河骸骨的拓片上,被刻成了兩部分,我想應該是凶手最開始采用臨摹的辦法,將一些複雜的字或是圖案進行了拆解練習,故而暴露了其‘起筆’和‘落筆’的習慣。”
不等楚瀟瀟說什麼,他又將手指移到了另一處,“您再看這個地方,上麵的彎月形,單獨看很像是突厥語中‘草料’的變體,而它下麵這個類似於水波一樣的曲線,倒像是‘來源’的寫法。”
楚瀟瀟順著周明軒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兩張拓片上的符號細看之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一個像是剛剛會握筆寫字的孩子,而另一個明顯就是已經大成的書法家一般。
很顯然,凶手早期選派的刻工極其不穩定,很多地方刻痕的手法大相徑庭,甚至拆解了很多複雜的文字,但也恰恰是由於最初的臨摹,讓周明軒從中發現了突破口。
“那…這個地方是什麼意思?”楚瀟瀟一邊盯著兩張拓片,一邊思考著周明軒給自己講解的關於突厥文的知識,“這個本使看到在其他拓片上也多次出現。”
周明軒從她手中接過一看,瞳孔陡然緊縮,“這…這個好像是‘涼州’的變體啊…”
他又將後續七具骸骨上的拓片拿來一一進行比對,眸中的驚詫愈發明顯,“是‘涼州’…沒錯,是‘涼州’!”
他將幾張紙鋪在驗屍台上,依次給楚瀟瀟指了過去。
“楚大人您看這些地方,雖然刻痕錯亂,但是每個字的骨架尚在,這個痕跡粗看之下並沒有什麼特彆…”
手指平緩移動到其他拓片之上,“若將其和最初的那張進行對比,不難發現,這些痕跡代表著這裡地勢險要,如鷹踞關隘,大有衝天之勢,這正是古突厥文中‘涼州’的象形!”
“哎呀…”李憲聽得雲裡霧裡,隻覺得腦袋發脹,“周博士,您說了這麼多,又是‘糧草’,又是‘涼州’,又是代指、變體什麼的,那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周明軒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孫錄事要來了紙筆,將所有推斷出的零散字詞碎片,按照古突厥語的行文習慣排列,嘗試將其進行拚湊組合,修正用詞語法。
他書寫時的手指不住地顫抖著,內心十分緊張,此案能否取得新的線索,眼下全在自己手中了。
長舒一口氣,擦了擦額頭滲出的冷汗,屏息凝神,俯下身子,目光在幾張拓片上來回移動,手中的毛筆在一旁筆走龍蛇,口中念念有詞:
“這是‘營帳’,這個是‘馬匹’,這個…‘三十’…‘運送’…‘糧草’…‘來源’…‘涼州…’”
突然,他手下的動作猛地一停,毛筆徑直磕在驗屍台上,掉在了腳邊,瞳孔陡然放大,赫然抬起頭看著楚瀟瀟和李憲,嘴唇微微顫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
“周博士,怎麼樣,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楚瀟瀟看著他這個樣子,心中不由得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升起。
“老夫…老夫大致已經推斷出來了…隻是…”
周明軒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來話,急得李憲在一旁直跺腳,“周博士,你倒是說啊,看出什麼來了,含含糊糊半天了,一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有…”
話音未落,楚瀟瀟便伸手攔住了即將暴走的李憲,沉聲道:“周博士,無妨,不論什麼結果儘請明說。”
“楚大人,若按上麵的古突厥語通譯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涼州馬場…三十俊駒…貨備易之…’”說罷,他腳下不由得一個踉蹌,險些跌靠在石案上。
“涼州馬場…?三十駿駒…?”李憲重複地嘟囔了一遍,似乎還沒完全理解其表示的含義。
而楚瀟瀟的瞳孔卻在聽到“涼州馬場”幾個字時,瞬間收縮,目光犀利地掃過石案上這幾張拓片,心神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