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火光完全吞噬了宋歸程，他的呼吸幾乎無法繼續，意識陷入一片混沌之中，然而他清楚地感覺到，與他手心相接的這棵樹，蘊含著無數邪惡力量的這棵樹在退卻。
“媽媽！！”宋歸程聽到小花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聲急切地呼喚著。
小花站在盛開的火光外，不顧自己紙做的身體，拚了命要往宋歸程身邊靠。可是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擋了她，她急得掉出眼淚，滴滴答答，把身上的所以染濕了。
然而她的力量太過弱小，根本無法靠近能量波動的中心，哪怕一點點。最後在火舌的侵蝕中，小花慢慢陷入沉眠，口中還在喊著媽媽。
下一瞬，所有的灰色靈魂在頃刻之間化作齏粉，浩蕩的氣息幾乎推平了整個地下空間，連帶著他身上的火光也漸漸湮滅。
宋歸程倒趴在地上，幾乎抬不起頭，本來混亂無序的空地上早已空無一物，偌大的空間裡連一絲風聲也不可聞，隻餘下無限延展的黑暗。
樹上的葉子幾乎掉光了，露出繁密的枝丫，交錯盤結，分為兩翼朝天上生長。
有什麼東西要來了，宋歸程清楚地感知到，可是他已經爬不起來了，這個道具的副作用太大了，幾乎可以說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全盛時期的他尚且難以承受，更何況他有傷在身。
即使他兌換了幾個價格高昂的恢複藥劑，也隻能消除他身體上的損傷，卻無法撫慰他靈魂裡的疲勞和痛苦。
他已經推出了這個副本幾乎所有的背景故事，可是係統仍然沒有判定他的探索度達到100％，究竟還缺了什麼。
宋歸程在腦海中艱難地把所有信息連成一條完整的線，加爾文、旅館夫妻、玩家的死，唯獨一塊還有缺漏，那就是神父。
“噠噠噠”
空曠的土地上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不遲不緩，不輕不重，那人仿佛從地獄而來，踏著滾熱的岩漿，將空氣中的熾烈又拉到一個全新的境界，讓人的皮肉從裡往外翻滾。
宋歸程喉頭腥甜，猛的吐出一大口鮮血。
他的意識被疼痛拉回來一點，忍著皮肉下湧動的灼熱，抬頭看了一眼，不出他所料，一雙他再熟悉不過的寶石綠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帶著溫和的笑意，悲切又憐憫。
宋玉階緩緩開口：“我找到你了。”
宋歸程痛苦地閉了閉眼。
宋玉階動作溫柔地把宋歸程從地上抱起來，虛攏著他的肩膀，強製性地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裡，抿了抿他的耳朵：“我好想你。”
強烈的惡心感讓宋歸程忍不住哆嗦起來，那種恨不得把自己撥皮剔骨的回憶一陣一陣湧上心頭。
不，他不能這麼放棄，宋歸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要搞清楚缺失的有關神父的那塊是什麼。
他沙啞著聲音問：“你究竟是什麼人？神父？還是惡魔？”
溯魂遊戲，這個看不見摸不著，連入口都不知道在哪裡的遊戲，宋玉階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我以為你早就猜到了，”宋玉階感受著懷中人輕微的顫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愉悅，“我是，神明啊。”
神明？神明！
這個詞猶如驚雷一般在宋歸程耳邊炸響，讓他登時全身發冷，像是被浸在南極洲的冰水裡。
如果這個宋玉階是神明，那現實中的宋玉階又是什麼？
宋歸程覺得自己過往的人生全都被推翻，自己仿佛一直被生活蒙住眼睛，以為自己行走在光明之下，其實周身黑霧彌漫。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以為的現實世界就是現實世界嗎？宋玉階的名字真的是宋玉階嗎？
自己……真的是宋歸程嗎？
宋玉階慢慢把宋歸程扶正，強製他看著自己的眼睛：“真是可惜，我本以為你會歸順我的。”他灰黑色的眉毛微微蹙起，眉間的低落像是覆蓋在山嶺上的銀霜。
這種讓人看了無法不心疼的表情隻讓宋歸程覺得惡心，他咬住下唇：“是你幫助了加爾文？”
“是我。”宋玉階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宋歸程臉上浮現出驚愕的表情：“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找到你。”宋玉階優雅低醇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裡回響，這聲音溫柔非常，卻隻讓宋歸程毛骨悚然。
因為他深知這個男人計謀有多麼深，又有多麼偏執，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擇手段，可以拋棄所有底線。
“我找得太久了，有人掩蓋了你的氣息，我隻好讓你奔我而來。”
宋玉階一下一下撫摸著宋歸程的頭發，極有耐心地和他解釋。
宋歸程強忍著一刀捅死他的衝動，問道：“怎麼做到的？”
“你想知道？”宋玉階掀起眼皮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滿是輕佻的笑意，仿佛對他提問的目的了然於心。
宋歸程心跳了下，臉上仍然維持著鎮定：“是。”
“告訴你也可以，”宋玉階彎腰貼著他的鼻子，用曖昧的氣音說，“叫我一聲哥哥。”
宋歸程：……去你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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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幾口氣，竭力壓抑自己的怒意，偽裝出堪稱平和的表情。
宋玉階靜靜地欣賞著，懷裡的小家夥眼裡流露出厭惡和憤怒，他的睫毛微微顫抖，手指悄悄捏緊又鬆開，最後一個呼吸間全都收了回去，恢複了那副沉穩的模樣。
宋玉階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看著宋歸程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宋歸程嘴唇微張：“哥，哥哥……”他的背脊不自覺地繃直，努力不讓聲音顫抖。
宋玉階愉悅地笑了，他貼著宋歸程的耳朵緩緩道：“這很簡單，隻要創造出一個副本就可以了。”
什麼？宋歸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我想，以你的聰慧，你已經猜出來副本因為什麼而產生，又依靠什麼進行了吧？”
宋歸程抿了抿唇，默認了。
是執念。
從「小村喪事」到「幸福旅館」，幾乎沒有一個副本的產生不是因為執念，怨恨也好，留戀也好，愛情也好，都是束縛住那些靈魂，讓他們不願離去的原因。
宋玉階手指在虛空中點了幾下，宋歸程眼前便幻化出一個小男孩的樣子，金發藍眸，可愛又漂亮。
“怨恨，擁有相當強大的力量，包裹著最純粹的邪惡，是最容易製造副本的情感，”宋玉階打了個響指，男孩的身影倏然消散，“當這種情感不斷累積，副本就會形成。”
“所以，從加爾文母親的死，到蘋果樹不再結果，再到格雷森得知獻祭的方法，都是你為了製造加爾文的怨恨從中作祟？”宋歸程咬著牙，他對這個男人的瘋狂又有了新的認知，“甚至不惜搭上整個農莊裡村民的性命？”
當他擲地有聲地問出這句話時，係統的提示音響起：
【幸福旅館副本探索度已達100％，玩家宋歸程成功通關。】
【玩家正在脫離……】
【滋滋——發現異常】
【警告，警告，發現異常】
【……】
【……】
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著他的靈魂，帶來撕裂的痛感，係統的警報聲在腦海裡反複響起，刺得宋歸程眼前一陣泛白。
片刻，係統的警報聲銷聲匿跡，仿佛被什麼東西強行驅逐，連帶著那股巨大的力量也消失無影。
宋歸程心涼了半截，他知道，自己脫離失敗了，宋玉階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要強大得多。
宋玉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連呼吸都沒變，似乎早已預料到這一切。
宋歸程的心一半為自己的逃脫不得感到悲哀，另一半又為宋玉階牽扯的無辜的人感到憤怒。為了創造一個副本，那麼多人死於非命。
“你已經放風夠久了，該回來了。”
宋玉階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宋歸程掙紮、受傷、絕望最後又不得不屈服的表演。
宋歸程盯著他，似笑非笑：“操你媽。”
宋玉階沒想到他會爆粗口，愣在原地，隨即冷聲：“說臟話可不是好孩子應該做的。”
“操你媽逼的。”宋歸程平靜地又罵了一句，直直地凝視著那雙寶石綠的眼睛，看著他眼底的自己，想把那雙眼睛扣下來。
“宋玉階，這就是我討厭你的原因，”一把匕首悄無聲息地插入了宋玉階的胸膛裡，鮮血沿著宋歸程的手掌滴落，染紅他白色的襯衫，“我自認算不上一個十足的聖人，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但我絕不會傷害無辜的人。”
僅僅是因為自己的私欲牽連無辜的人這一點，就足夠讓人厭惡了。
空氣都因為宋歸程的這個動作靜止了，下一秒，宋歸程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掀飛，在空中翻滾幾圈重重地摔落在地。
劇烈的疼痛讓宋歸程的五官扭曲一瞬，他感覺身上的骨頭斷了大半，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每呼吸一口都會引起撕心裂肺的疼，他重重地咳嗽起來，淤積的血液噴了一地。
在脫離失敗的那一刻，宋歸程就知道自己今天凶多吉少了，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再和宋玉階虛與委蛇了。
他這輩子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自己。
臨死前，他什麼都不再想了，他隻想狠狠捅宋玉階一刀。
宋歸程眼前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清，但是耳朵還能聽見一道腳步聲在接近他，走到他麵前停下，然後一隻腳狠狠踩上他的胸口。
“咳咳咳”
宋歸程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聲，鮮血止不住從嘴角溢出來。
一把匕首自上空墜落，朝著宋歸程的心口直直插過去，宋歸程聽到刀刃刺破空氣的聲音，幾乎瞬間就抵達他的心口。
宋歸程坦然地閉上雙眼，並不害怕，隻感到解脫，匕首卻在即將捅穿他的心臟時猝不及防被截停。
他聽到頭頂的宋玉階傳來一陣笑聲：“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你永遠不向我屈服。”
“玩夠了嗎？”宋玉階的語氣溫柔如初，細聽之下卻有幾分微不可察的冷冽，“跟我回去吧。”
讓我死，讓我死，讓我死……宋歸程心中祈求著，他想要咬破自己的舌尖，想要剛才的匕首乾脆利落地捅破自己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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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寧願死，也不想再被宋玉階禁錮住做他的玩物。
可是全身一點力氣都調不出來了，所有細胞都在叫囂著罷工。
宋玉階抹去宋歸程嘴角的鮮血，手指微動，一根看不見的絲線插進宋歸程體內。
這感覺宋歸程十分熟悉，和那天靈魂被強製脫離軀體如出一轍。
他十分虛弱，可是並不能死去，隻能清晰地感受著靈魂被操縱著身不由己的感覺。
他的腦海裡閃過許多畫麵，如同一片落葉在亂風中沉浮起落，卻勾勒不出具體的形狀。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他還沒有把人生活出實際的意義，前半生的他為逃脫，為自由，為反叛，為擁有，可是他被圈養太久，被歸訓太久，直到現在，他仍然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