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歸程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靈魂失去重力的束縛，從頭開始，到四肢，再到胸腹，一點一點被牽引著剝離肉體。
在他感覺自己即將完全脫離之時，身上卻驟然彈出一道白色的光，駭人的寒氣頓時遮天蓋日地蔓延開來，如同崩塌的雪山傾瀉而下，將宋玉階的絲線全部掙斷。
宋玉階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巨大的力量波及到他，他踉蹌著後退幾步。
宋歸程身上一重，靈魂瞬間恢複原位，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就被帶離原地，有人單手抱住他，把他護在懷裡。
冷冽的清風夜露的氣味取代了血腥味，縈繞著宋歸程的鼻腔。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被突然出現的巫止抱起來帶到半空。這次巫止把長發束起來，垂在腦後，臉上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厭惡。
不過這表情不是對他，而是對下方的宋玉階。
宋玉階似乎對巫止的出現毫不意外，甚至饒有趣味地盯著上空的兩人看了片刻。
氛圍十分緊繃，宛若千軍萬馬兵臨城下，空氣中彌漫著一觸即發的味道。
宋歸程本來還在疑惑巫止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下一秒就聽到宋玉階笑了兩聲：“永恒，你還真是舍得，用自己的本源力量來修補他，不怕受到反噬？”
巫止的聲音清清淩淩：“與你無關。”
本源力量？宋歸程眼睛驀的睜大，不可置信地看向巫止，神明的側臉冷若冰霜，看不出一絲情感波動。
宋玉階悠悠往前走了幾步，每走一步，腳下便裂開一道深淵，那深淵起碼寬十幾米，裡麵既不是黑暗也不是溝壑，而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漩渦，好像掉下去就會立刻被吞噬。
而那漩渦也真的有巨大的吸力，宋歸程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地要往下墜，巫止攏住他的手緊了一些。
“我說是哪個大善人收留了這個小可憐呢，”宋玉階腳下有巨石壘起，不過眨眼之間，他就到達了和巫止齊平的高度，“原來是你啊。”
漩渦卷起巨大的狂風，吹得三人的衣角沙沙作響，宋玉階和巫止無聲對峙著，宋歸程繃直身體不敢亂動，怕影響巫止。
“我猜你一開始準備殺了他吧，”宋玉階坐在黑石為他建造的王座上，單手支頤，“後來又放過他了？真是要感謝你，不然我可找不到我的小鳥了。”
宋歸程皺眉，望向風沙彌漫中宋玉階的身影，他為什麼會猜到巫止一開始要殺了自己。
為什麼？難道巫止有必須殺掉自己的理由？
巫止似乎根本不想和他多糾纏，沉聲道：“彆廢話，趕緊滾。”
宋玉階像是聽到了什麼很好笑的事，腳點了點：“永恒，你以為你還是全盛時期的你嗎？你能量逸散已久，想必連待在這個空間裡都吃力吧。”
巫止冷笑：“對付你，還不需要我出全力。”
“哦？”宋玉階慵懶地往後一靠，雙手搭在扶手上，“那我今日便來試試。”
話音剛落，他們頭頂的虛空便豁然裂開一道大口子，狂風驟然更為猛烈，吹得宋歸程眼睛都睜不開，他隻聽到陣陣哀嚎嗚咽的聲音，像是久久徘徊不得解脫的怨靈發出的聲音。
沉悶陰冷的氣息夾雜著血腥味和腐臭味將他兜頭罩住，猶如天羅地網般將所有的一切網羅其中。
宋歸程恍惚間覺得自己被那些死靈吞沒，成為其中的一員，眼前是鋪天蓋地的灰和紅，象征著死亡和堙滅，要將他一並銷毀。
他的唇上忽然傳來一陣冰冷的感觸，宋歸程睜開眼，入目就是巫止俊美無鑄的臉，巫止一手抱著他一手抵擋著怒號的幽靈怨鬼，而他們嘴唇相接。
一觸即分，宋歸程嘴唇微抿，抿到一股甘冽的味道，他一開始不知道那是什麼，直到瞥見巫止嘴角的一點紅，才知道巫止剛才渡了口血給他。
那股甘流順著喉嚨一路向下，驅散了身上所有陰冷，也驅散了眼前的陣陣迷蒙，他終於看清自己身處何地。
這裡不是地下，不屬於黑暗，也不屬於白天，宋歸程甚至無法判斷這是不是現實世界，隻覺得一切都被籠罩在虛無的混沌中。
天上地下，唯有巫止身邊一片淨土。
“這裡是哪兒？”宋歸程愣愣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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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止言簡意賅地回答：“虛無之境。”
虛無？
宋玉階是虛無？
上空驟然落下一片巨大的陰影，以雷霆萬鈞之勢朝兩人襲來，根本無法躲避，巫止口中念訣，周身驟然泛出月白的光華，和黑影形成對衝之勢。
強大的氣流波動，在空中形成一個氣環，幾乎屏蔽了所有聲音，而那些死魂怨靈仍然窮追不舍，抓住機會衝進巫止的光圈內目標明確地朝著他抱著宋歸程的那隻手衝過去。
宋歸程正欲伸手阻擋，就被巫止隔開，怨靈碰到巫止的時候就消散了，幾乎沒能造成傷害，隻有一縷淺淡的黑氣蔓延，很快消散。
“彆碰，你會死。”
巫止屏氣凝神加強周身的力量，對付天上投下的陰影，那陰影裡似乎有東西在翻滾，猶如死神的披風，掀起陣陣猛烈的風，要將所籠罩的一切全部吞吃，淹沒在灰色之中。
強大的力量對決時通常簡單粗暴，沒有花裡胡哨的招式，隻有毀天滅地的能量在天地間波動、蔓延，誓要摧毀境內的一切。
宋歸程屏住呼吸躲在巫止懷裡，他現在幫不上任何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巫止分心。
他能感受到巨大的能量在周身環繞，不停地攻擊著以巫止為圓心的白光之地，震顫人的心神，令他根本無法聽到任何聲音。
絕對的力量麵前，萬物都會靜默。
越來越多的灰色霧氣彌漫，宛如浩浩蕩蕩的天災，嘶吼著，咆哮著，要將光圈內的兩人吞沒。頭頂的陰影越來越近，宋歸程終於看清了那是什麼，竟是一雙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宛如惡魔之翼，卻帶著片片柔順光滑的羽毛，甚至在巫止光澤的照耀下綻放著絢麗的光彩，很像某種禽獸的羽毛。宋歸程甚至還聽到了鳴叫聲，在霧中翻滾，重重敲擊著人們的心魂。
“抱緊我。”
巫止的聲音即使在崩亂中也十分清晰地傳來。
宋歸程下意識攀住他的脖子，下一秒，他被巫止帶著騰空而起，直直朝著那片陰影衝擊而去。
灰霧翻滾，怨靈崩裂，巫止周身的白光越來越強烈，宋歸程看到巫止身上的黑袍在白光下浮現著血紅的光芒，上麵繡著的圖案竟然是重重鎖鏈，像是要鎖住他磅礴的力量，將他困在小小的天地內。
周身的力量越強大，鎖鏈的顏色就越深，仿佛勒住他的身體，令巫止忍不住悶哼一聲。
他抬手，手中彙聚的光越來越盛，強烈到宋歸程不得不閉上眼，否則就會失明。
混沌灰暗的天地間，所有東西都在下墜，隻有一道白光不斷向上衝擊，似流星，似日光，所過之處混沌無不退散。惡靈煞鬼緊跟其後，不死不休，碰到白光便化為黑氣，被那光甩在身後，似是甩掉暗沉的過去。
“沒用的，你身為永恒，卻背棄永恒，你的力量也會背棄你。”宋玉階的聲音從遙遠的上空傳來，帶著懶散的笑意，“況且，逸散的力量你也無法找回了。”
巫止不語，手中的白光竟開始慢慢化為一道寒光凜凜的劍，浩瀚的寒意鋪蕩開，他瓷白的臉上竟然浮現隱隱約約的鎖鏈痕跡，額角滲出一些不甚明顯的汗水。
“我要護住的人，天地不渡，人間不渡，我渡。”
巫止的聲音清冷威嚴，帶著層層回響，宛如天際之音盤桓在人的心頭。
宋歸程雖然閉上了眼睛，但他聽得分明，字字句句，清晰無比。
他的淚水頓時怎麼也止不住，從眼角滑落，跌進明亮的光裡。
宋歸程不曾有過春衫得意，馬踏飛燕之幸，隻有命數難改，逆旅薄衣之悲。
他本來自棄，本來哀頹，然而此刻，所有被大雪覆蓋的過往都消融，所有被苦難鑿刻的疤痕都撫平，巫止站在時間線的這端，填補了所有過去的空缺。
宋歸程睜開眼，隻見一柄利劍刺進巨大的羽翼，陰影滾動，掀起更猛烈的風，陰靈一股一股追上來，黑氣愈盛。
黑白對比分明，將一切都渲染成兩極。
他瞥見巫止臉上越來越深的鎖鏈印記，還有額角不斷滲出的汗水，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他，巫止的力量即將到達極限。
他被自己的本源限製著束縛著，一旦開始施展力量，強大的力量就會變成雙刃劍，傷害敵人，也刺傷自己。
“我是永恒的變數，也是永恒的囚徒。”宋歸程喃喃自語。
他很聰明，就是因為太聰明了，所以在隻言片語中，就推斷出了巫止和自己的關係。
“巫止，我是因為你才活著的對嗎？”他開口問，但沒有期盼回答。
宋歸程知道自己缺失很多記憶，過去他從不在意，此刻他仍然不在意，他隻是不想要忘記巫止在他生命中的痕跡，過去也好，現在也罷。
那個夜晚，他們第一次相見的夜晚，巫止對他說：“我要你活著，活到我要你死的時候。”
這句話彼時聽是殘忍，現在再聽，隻覺得心如刀割。
宋歸程想，那天他不該掙紮求生，應該安靜地死在巫止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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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止究竟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讓自己活過來了，又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讓自己活著，他全然不知道。
他有什麼好，有什麼值得巫止這麼為他付出。
宋歸程已經流不出眼淚了，眼角汩汩流下的，是兩行鮮血。
“殺了我，巫止，殺了我。”宋歸程哀求著，聲音破碎又嘶啞。
巫止沒有回答他，隻是死死禁錮著宋歸程的動作，他像是用儘身上的力氣，將無邊無際的黑暗劃開一個口子。
“聽我說，宋歸程，聽我說。”
鎖鏈像從巫止的身體裡長出來的，死死扼住他的喉嚨，讓他慣來清冷的聲音變得沙啞。
“我救你，不是為了彆的，隻有你才能救我，你就是我，你活著我就活著，不要怕，不要怕，活著，出去，我會找到你。”
宋歸程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被巫止往上推，他替宋歸程抗住了所有的陰霾和傷害，讓手中的人去尋光明燦爛的出口。
“我活了太久，做了太久的神明，高居在上太久，遇到你的那天，我才真正走入人間。”
巫止突然衝他微微笑了一下，宛如冰川消融的草原，綻放朵朵春花。
宋歸程死死抓住巫止的手，鮮血滴落，如斷線的玉珠：“帶我走，帶我走，我求你，帶我走，我隻想去有你的地方。”
然而那白光推著他，如溫柔的海浪，一下一下湧著，將他推向絕望中被巫止劈出來的縫隙。
係統的電子音斷斷續續傳來：
【玩家宋……宋歸程重新接入。】
【幸福旅館副本探索度已達100％，玩家宋歸程成功通關。】
【玩家正在脫離……】
【滋滋——發現異常】
【警告，警告，發現異常】
【……】
【滋滋——異常已消失。】
【玩家宋歸程成功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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