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趕到車站時,電車還沒到站。
大雪不知不覺間已經停了,雲層漸漸消散,露出天邊的血色殘陽,紅與白的極致對比,恍如天地在給雪地蓋一枚朱砂印,未乾的印泥緩緩滲入雪花的紋理。
渡邊盯著地上幾尺厚的積雪,雪光反射著餘暉,顏色猩紅、蜿蜒流動,仿佛滾燙的鮮血緩緩流向他。
渡邊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跳,連忙後退好幾步,腳下一滑,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仰去。
他喉嚨裡的驚呼未來得及發出,便被一隻瘦削卻有力的胳膊扶住。
“小心點。”
宋歸程見他站穩了,緩緩收回手臂。
渡邊迅速與他拉開距離,冷嗤一聲:“你還真愛多管閒事。”
這句話意有所指,不知道是在說剛才扶住他,還是在說他告訴吉田女士的那些事。
宋歸程慢條斯理地拍了拍剛才被渡邊碰到的胳膊,沒有搭理他。
車站不大,兩人分彆站在一南一北,中間的距離看起來可以放下一節車廂。
空氣中彌漫著靜謐,微風刮過樹梢,雪花簌簌落下。
宋歸程正暗自思考回去之後給小花做幾套什麼樣的衣服,就聽到渡邊悠悠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很得意?”
宋歸程:?
渡邊臉上帶著鮮紅的巴掌印:“看到我這個樣子,你心裡一定覺得很痛快吧。‘這個人終於也有今天’,你心裡是不是這麼想?”
宋歸程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大概吧。”如果是過去的“宋歸程”,心裡大概會這麼想。
不過這場無聊的遊戲,他已經不想再對自己的內心做出任何剖白,隻想早點結束。
“你褲子臟了。”
棕褐色的咖啡漬殘留在渡邊灰色的褲子上,好像馬路上斑駁的凹痕。
“彆多管閒事了,過多插手彆人的事,下場可不會太好。”渡邊手伸進褲兜裡,不知摸到什麼,拿在手裡看了兩眼,就走到垃圾桶旁丟了進去。
他在說宋歸程幾次三番幫助鈴木雪奈的事。
宋歸程眼眸微微眯起,問:“你還不知道?”
渡邊蹙眉:“知道什麼?”
宋歸程奇怪道:“你今天有沒有聯係過中野?”
“中野?”渡邊臉上疑慮更甚,“他出事了?”
宋歸程觀察著他臉上的神色,就明白他真的不知道這件事,他聳聳肩:“沒事,你們大概很快就會見麵了。”
渡邊:??
他從這句話中察覺到不妙的意味。
“你到底什麼意思?”他猛的轉身,朝宋歸程逼近,鞋底與雪地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宋歸程伸出一根手指,輕飄飄地攔住他,看他的眼神和看死人沒有區彆,偏偏依舊是那麼和煦,令人如沐春風,他輕聲道:“就是字麵意思啊。你們不是總狼狽為奸嗎?區區暴雪就能阻擋你們嗎?”
渡邊這才發現宋歸程力氣大得驚人,明明隻有額頭被手指抵住,但他卻感到頭痛欲裂。
疼痛帶來的不安愈發強烈,渡邊狠狠瞪了宋歸程一眼,便悻悻地退後幾步,離他遠遠的。
小花趁他不注意,迅速爬到宋歸程耳邊,小聲問:“媽媽,你要殺了他嗎?”
宋歸程歎了口氣,也小聲回答:“其實我挺想的。”
這樣的人死不足惜。
可是想要完成主線任務,除了找出是誰殺死了他,更重要的是讓被殺的她親手完成複仇。
這個任務的確如他所猜測的那般,難點不在於找出殺死她的凶手,而是怎麼處置殺死她的凶手。
宋歸程陰差陽錯促成的一切,倒是正好成為了鬼怪刺向凶手的利刃,也讓他走上完成主線任務的正確路徑。
可……真的是陰差陽錯嗎?
宋歸程的腦海裡浮現出裴霜儘的一舉一動,越是回想,便越是覺得有根線牽引著他,令他從一開始的悲痛迷茫,走向後來的豁達堅定。
唉,誰知道呢,唯一能為他解答問題的人也已經不在了。
宋歸程轉頭看向魂不守舍的渡邊,他一根接著一根抽煙,像是要抽儘自己的肺腑,微微顫抖的身體體現出他此刻的緊張不安。
他不感興趣地收回目光,正如那棋局一樣,王車易位,鉸鏈斷裂,那些掩埋在大雪裡的委屈和痛苦,終究要隨著春天的到來,漸漸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