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把弄堂的路烘出些微暖意,地麵上潮濕的泥土卻不見乾涸的痕跡,踩上去軟乎乎的,偶爾能聽到腳下“咯吱”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被踩碎。
時歲雙手插在褲兜裡,腳步晃悠悠的,走在最前麵帶路。陳溫嶼攥著本封皮磨白的登記冊,時不時低頭核對提前寫好的問診提綱。
弄堂狹長,兩側的房屋擠擠挨挨,牆皮大塊剝落,露出裡麵暗灰色的磚體,像老人皸裂的皮膚。屋頂的瓦片殘缺不全,有些地方鋪著破舊的油布,風一吹,油布就嘩啦啦地響。
趙小雲跟在兩人身側,輕輕撥弄著耳邊的卷發,目光掃過每扇門的門楣、地麵的泥濘。
每家每戶門口都潑灑了石灰水,在暗沉的地麵上凝結成一層薄薄的白霜,邊緣暈開淡灰色的水漬。風一吹,就掀起刺鼻的澀味,嗆得陳溫嶼忍不住捂了捂鼻子。
叩叩叩。
時歲抬手敲了敲最前頭那戶的木門,聲音懶洋洋的:“有人在嗎?醫療隊登記病情。”
時歲微微側頭,看著門楣上掛的乾枯的艾草,葉片發黃發脆,邊緣卷翹得像被火燎過。
門內靜了片刻,才傳來“吱呀”一聲輕響,門軸轉動的聲音像生鏽的齒輪,磨得人耳朵發澀。
一道枯瘦的手臂先伸出來,指甲縫裡嵌著黑泥,接著是張戴著焦黃口罩的臉,露出的眼窩深陷,眼神麻木得像蒙了層灰,是個中年男人。
“又是醫療隊……”他聲音嘶啞,像是喉嚨裡卡著沙,目光掃過三人,沒什麼情緒,“登記吧,反正也治不好。”
陳溫嶼趕緊往前湊了湊,筆尖在紙上劃動:“請問您的姓名?主要症狀是什麼?”
男人靠在門框上,咳嗽了兩聲:“李老三。”他頓了頓,像是想不起自己的症狀,過了好一會兒才含糊道,“咳……身上沒勁兒,有時候發熱,老樣子。”
時歲挑了挑眉,往門裡瞥了眼。屋裡光線昏暗,能看到土炕邊堆著些破布,炕角似乎蜷著個人,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家裡就您一個人?”他問得漫不經心,指尖卻敲著門框,表情似笑非笑。
李老三眼神閃了閃,沒正麵回答,隻是催著:“登記完就走吧,彆耽誤事兒。”
陳溫嶼剛把“李老三,咳嗽、乏力、發熱”記在本子上,就聽屋裡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東西從炕上摔了下來。
李老三臉色驟變,猛地把門往回拉:“沒彆的事了!你們趕緊走!”
趙小雲往前一步,用力扣住門板:“屋裡還有人吧?是不是病情加重了?我們是醫生,能幫忙看看。”
李老三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突然炸了,伸手去推趙小雲:“不用你們管!都滾!之前來的醫生也沒用!都是騙子!”
他力氣大得驚人,趙小雲踉蹌著後退兩步,時歲趕緊伸手扶住她,臉色沉了沉,卻沒發作,現在還不是和居民起衝突的時候。
“行,我們走。”時歲拉著陳溫嶼往後退,語氣冷了下來,“您自己多保重,真不舒服了,去衛生所找我們。”
李老三砰地關上木門。
時歲他們麵麵相覷,三人卻沒急著走,而是在門口等了半晌,果然,寂靜的門後傳來急促的輕響,聽著像拖曳聲,仿佛在把什麼東西藏起來。
陳溫嶼攥著登記冊:“他屋裡是不是有人出事了?”
“誰知道呢,”時歲聳聳肩,“這地方的人,個個都像藏著鬼。”他轉頭看向趙小雲,“你沒事吧?”
趙小雲搖搖頭,整理了下被扯亂的頭發:“屋裡肯定有人,他卻不讓我們進去,更像是……怕我們真的治好他。”
時歲沒怎麼在意,他隻想讓這裡所有人都死,至於能不能治好他們,關他屁事。
三人繼續往前走,下一戶的門是虛掩著的,輕輕一推就開了,屋裡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草藥味,混合著黴味,嗆得陳溫嶼忍不住咳嗽。
一個老婦人坐在小板凳上,手裡攥著根枯樹枝,在地上畫著亂七八糟的線條,嘴裡念念有詞,聲音含糊不清,像是在說:“我的心肝啊……我的心肝啊……”
聽著像在為自己死去的孩子悼亡。
“奶奶,我們是醫療隊的,登記病情。”陳溫嶼小聲開口,怕驚擾了她。
老婦人卻像沒聽見,依舊低頭畫著,樹枝劃過地麵的聲音“沙沙”響,線條扭曲得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