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舊那天,梁薇恢複沒多久的手指,又被細砂布蹭得發紅。
她拿著比試塊做舊時更細的砂布,在鹿王的蹄子、耳朵邊緣輕蹭,每蹭一下,就停下來看一眼原壁。
鹿王右耳的缺口被她蹭出了幾處更細碎的小豁口,原本有些規整的毛邊,瞬間帶上被風沙啃過的野氣。
“梁姐,你這蹭得也太小心了。”小吳遞過來一瓶水,“跟給鹿王撓癢癢似的。”
梁薇接過水,沒喝,放在一邊:“做舊得輕,得準。”
最關鍵的是最後那道工序。
梁薇蘸了點47窟坡地細土與白乳膠的混合漿,用小楷筆在鹿王斷口處輕輕點。
點完三個細小的鹽粒凸起,她才發現自己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最後把乾細土輕拍在酥堿區,細土自然附著在顏料粉末上,像一碰就會掉渣。
等把複製件抬進窟裡和原壁比對時,梁薇的腿都蹲麻了。
她交替看著複製件和原壁,從正麵看到側麵,又蹲下來和鹿王斷口平齊。
缺口的傾斜角度、毛邊的疏密,甚至鹽斑反光的暗度,都對上了。
“勉強。”蘇忠亮站在她身後,掃了一眼,“封護吧。”
梁薇不敢回頭,心裡卻是落下一口氣。
連蘇忠亮蘇師傅都過關的話,應該是沒問題了。
梁薇拿出霧狀噴壺,裡麵是極稀的無酸封護劑。
她離遠一些,對著複製件一按。
細密的水霧落在畫布上,像克孜爾的細雨。
等待封護劑乾透後,梁薇退後幾步。
在認真看一遍複製件的鹿王。
它穿著和原壁一樣的“舊衣”,身上滿是風沙刻下的殘痕。
在晨光裡,像和原壁上的鹿王並肩站在了一起。
小吳湊過來,一臉崇拜:“梁姐,我什麼時候能做到這個地步啊?”
“你不是主修文博,一些東西就學得慢一些。沉下心來一點點學,總是能做好的。其實我也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希望下一次能做得更好。一次進步一點點,加起來就是一大步。”
這是梁薇完成的第一幅複製品。
梁薇眼睛久久舍不得移開,眼眶有點熱。
她用心地把鹿王此刻的樣子,完完整整地留下來了。
那些鹽斑,那些缺口,那些淡墨殘影,都是它活著的證據。
從47窟坡地取土那天算起,到給鹿王複製件噴完最後一層封護劑,整整二十一天。
梁薇幾乎大多數時間泡在工作室和洞窟裡,連軸轉的眼窩都陷了些。
她脫下沾著封護劑的手套,長長舒出口氣。
這大半個月的加班加點,總算沒白費。
“小梁,今天下個早班吧。”
“好。”梁薇也不推辭了,“正有打算。”
剛走出工作室的門,手機響了。
她接起來。
張大爺的聲音很爽朗:“小梁,快來研究所門口,有個小夥子說要找你!”
“誰啊?”梁薇有些疑惑。
不是阿亞。
阿亞是研究所的常客,熟門熟路的,不用麻煩張大爺傳話。
她在新疆認識的人,還是小夥子的……
除了研究所的同事和阿亞,再沒彆人了啊。
心裡犯起嘀咕,梁薇加快腳步往門口走。
帆布包裡露出一截濕度計,在拉鏈邊上隨著她的步子來回晃。
繞過辦公樓,遠遠看見研究所鐵門外,張大爺背著手站在一輛豐田車旁。
車身上蒙著層厚厚的灰,把車原本的純黑色染成黑黃漸變。
眼熟。
顧正傑喜歡豐田車。
但她不認識這個車牌。
她走近些,腳步頓住了。
張大爺正同車旁的人說話,手裡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瓷碗。
他前麵的人坐在個小馬紮上,背對著她,手裡攥著塊茶色毛巾,正一下下擦臉和脖子。
大概是擦得太急,後頸的襯衫皺成了一團,露出的手腕上,一塊閃著銀色的名牌手表。
真是他?
她往前又走了兩步,那人剛好轉過頭。
顧正傑臉還算乾淨,顯然是特意打理過,可頭發……
挺慘的。
他噴了發膠,想梳得整齊,偏被克孜爾的大風吹得東倒西歪。
幾縷頭發倔強地翹著,像個被狂風蹂躪過的雞窩。
配上他身上那件沾著塵土的米色休閒西裝,活像個剛從沙堆裡爬出來的“精致流浪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