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奇怪,貴妃娘娘聞得了桂花的香味,喝得了桂花酒,吃得了桂花湯圓,卻對桂花糕敬謝不敏,每年金秋時節的桂花糕,全都賞給了她們這些下人。
今年亦是如此,不曾有分毫變動。
白芷想了想,問道,“姐姐可是想吃桂花糕了?娘娘前兒剛賞下來一盤子,我端給姐姐可好?”
聽了這話,清芷不由得鬆了口氣,卻又覺得有些惱怒,自己才是景仁宮裡頭的掌事宮女,竟輪到吃小宮女剩下東西的地步了。
她心裡頭想著,臉上也帶了出來,語氣比平日裡重了三分,“東西倒是不打緊,但做人、做事,最重要的是不能忘本,特彆是咱們這些當奴才的,若是不知感恩,是不配伺候主子的”。
這便是赤裸裸地斥責了。
“姐姐真真是誤會了我”。
清芷不過一句話,白芷眼中頓時便滾下淚來,“佟家是我的恩人,姐姐與我而言與再生父母無異,這般百死也難報的恩情,妹妹從不敢有一刻忘懷”。
白芷原名叫鳴玉,是個包衣出身的宮女,家裡本就缺衣少吃,沒有、更不會上下打點,內務府安排下來的差事又苦又累不說,得到的些許銀子還得孝敬給管事姑姑,長此以往,瘦得連魂都沒了。
可這樣的人宮裡太多了,一茬死了,還會有另一茬人重新續上,從不會有人在意。
孝康章皇後留下的人偶然見了她那張消瘦的鵝蛋臉,心生憐憫之心,出手幫了一把,自那以後,鳴玉也算有了靠山,不再被人欺淩,她也立下誓言,生是佟家的人,死是佟家的鬼。
後來佟家女進宮,她被分到景仁宮裡當粗使宮女,她為人聰明能乾,手腳麻利,說話做事處處妥帖,麵上還總是帶著三分笑模樣,更主動求到清芷那裡改了名字,漸漸在景仁宮站穩了跟腳。
此刻,她如同孩子那般,笨拙地用袖子拭去所有眼淚,忍著哭音道,“這幾日娘娘來了身子,精神不振,奴婢們全都陪在娘娘身側片刻也不敢離,這才疏忽了姐姐這邊”。
娘娘來了月事?
佟嬤嬤一怔,是了是了,一切都能說得通了,女子來月事的時候經常脾氣古怪,做事不同於往常也是應有之理,再說了,月事晦氣,撤了綠頭牌也是應當的。
嗐,自己真是昏了頭了,竟然還懷疑從小奶到大的姑娘。
“量你也不敢”,清芷緊皺的眉頭鬆展許多,但玉不琢不成器,下麵的人多多打壓,才能成為有用之身,“彆忘了我的交代,好好伺候娘娘,萬事以娘娘與佟家為要”。
白芷自然是無有不應的,親手為清芷上了藥、換了衣物,還將之前換下的衣服洗了,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臨走前又將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留在了桌上。
最後關門的時候她往裡頭看了一眼,落日餘暉透過窗戶照進來,無論是人還是屋子都被那微弱的光蒙上了一層舊舊的黃色。
雖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但若是故人不好用呢?
白芷垂下眼眸,轉身去了正殿,不過路上遇見了半夏,二人都有差事在身,不過閒話幾句,又各自辦差去了。
說來也奇怪,自那之後佟嬤嬤的差事辦得不大順當,娘娘為人行事與以往不同,讓人有些不太習慣,本以為熬到月事結束也就好了,結果沒兩天過去,她就開始拉肚子。
頭一天晚上勉強能撐得住,第二天卻起都起來不來了,兩條腿軟的像是過了夜的麵條子,一點勁兒都使不上。
佟嬤嬤第一反應便是著了誰的道,可吃飯喝水眾人都是一處,隻有小廚房孝敬的一碗蔥燒海參是她獨有的。
但這‘孝敬’之事卻不能明說,畢竟海產這種稀罕的東西並不是她份例中的東西,若想定下小廚房的罪,她自己也得吃掛落,是以隻好委屈的吃下這個啞巴虧。
好在拉肚子也不算大病,忌嘴兩天也就好了,堅持一下,還能正常伺候,不必挪到下人養病的地方。
可兩三日過去了,人餓得撓心撓肺的,肚子卻嘰裡咕嚕的叫喚,根本不見好轉,想著喝口米油子暖暖腸胃,可剛喝了一口,肚子便翻江倒海的痛,連隔夜的膽汁都吐了出來。
上吐下瀉可不是小事,佟嬤嬤再不願,也隻能去求娘娘的恩典。
好在佟家的舊人在娘娘那裡很有些臉麵,當即便請了太醫前來問診,太醫一摸脈,臉色就變了,說是極有可能為寒熱之症,是八旗士兵從南邊帶回來的新病症,如今看著還好,但過兩日就會突發高熱,甚至有傳給旁人的風險。
這下,佟嬤嬤便隻能挪去掖庭了,可那裡冬冷夏熱,睡得還是大通鋪,彆說是養病,正常人在那兒都受不住,更何況是一個快五十歲還患有重疾的老嬤嬤。
佟宛宛掉了幾滴淚,猶豫半日,親自求到了坤寧宮,將人送往宮外,清芷與佟嬤嬤同吃同住,患病的風險極大,便也一道送了出去。
佟宛宛還允諾,待二人身子好起來,便去求旨意將人重新接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