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有褶皺的信箋被徐徐展開,
滿篇熟悉的字跡撞入安筠的眼簾。
【吾女安筠,見字如晤。
宮中事家府聞之,無不震驚。你祖母因此心症反複,臥榻不起。父兄為保你性命,褪花翎長跪朝陽宮戴罪,求皇上留你一息。
母親亦是晝夜難眠,因你所為惶惶不安。
幸得皇上寬宥,未曾追責家府罪責,唯將你父兄官降一職,小懲大誡,實為天恩。
事發至今,家親對你所行惡舉多有怨懟。然不日,唯餘紛紛自責。方知此事錯不在你,而在家親多年待你冷落疏離。
尤是母親。自幼嚴苛待你,三歲迫你識得女訓、女德。又終日修習,琴棋書畫樣樣不落。稍不如意者,便是狠心責罰動輒打罵,令你幼時終日以淚洗麵。
然母親所為,原不單是想借你之勢,助益你父兄仕途坦蕩。也因嫁與帝王家,乃為當朝女子最上乘的歸宿。
母親本願你吃得苦中苦,而後方能一生順遂無憂。可卻一味自信自滿,教導著你走錯了路子,更是將你逼上了絕路。
眼下大錯已鑄,再道悔不當初,終也無濟於事。幸而帝後寬仁待下,留你性命,餘生尚能懺悔贖罪。
宮門相隔,你我母女緣分或止於此封家書。母親彆無他求,唯盼你擅自珍重。勿要自怨自艾,自傷自賤。人活著,總有掛念。
母親也希望你能明白,這世上人人愛人的方式不儘相同,無論從前在家中如何,時至今日,你依舊是父母最心疼的女兒,是兄長最驕傲的小妹。
這些年來,辛苦你了。往後母親於宮外,也會茹素禮佛,與你遙遙並肩,一並償還你所犯下的罪孽。
今生於你,母親虧欠良多。唯盼來生再為母女,母親定不再迫你,由著你、護著你,去追尋你想要的人生。】
這封家書很長,洋洋灑灑寫了幾頁信箋。
與安筠從前收到的,滿篇都是母親訓斥的家書截然不同。
這是她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了來自家人對她的關愛。
事發後,安筠曾想過無數種可能,
她甚至想過,父兄為了保住他們的官職,會急於向沈晏辭撇清關係,求著沈晏辭處死了她,不再認她這個王家女。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
於她萬念俱灰之際,她窮極半生所追尋的東西,竟就這般靜悄悄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信箋上有許多地方的墨跡都被水漬暈開了,
她想,這大抵是母親書信時,忍不住垂下的淚。
就像從前她在給母親回信時,也不止一次哭到淚水失控決堤,落在信箋上,暈成了如今日一般的墨點子。
安筠淚盈滿麵,小心翼翼地將書信貼在胸口,生怕它再添半分褶皺。
那密密麻麻的字裡行間,仿佛有無形的力量湧上來,為她續上了生機。
即便淚眼婆娑,也能清楚看見她眼底的黯淡消散了幾分,重新恢複了活人氣的眸光。
她頻頻對皇後說:“多謝皇後娘娘,多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