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後來,邵綺夢是被宮人強行拖下去的。
毫無尊嚴。
碧霞羅上綴著的孔雀羽毛蹭落了大半,又因早先被雨水浸濕,一撮撮膩在地上,本是豔麗的顏色,而今卻是連山雞的尾羽都比不得了。
南瑾聽得身旁的幾名貴人嬉語道:
“咱們被她欺辱了這麼些年,終於熬到她失勢的這一日了!”
“我身邊的冰清自幼便跟隨我,向來是個老實本分的。邵氏隻因冰清不小心衝撞了她的儀輿,就將她打發去了辛者庫,被嬤嬤生生折磨致死。”
“她這樣惡毒的人,要我說賞了白綾實在是便宜她。非得讓她把慎刑司百十道酷刑都承受個遍,才叫人痛快!”
“花無百日紅,她一向自恃有個好門第,如今淪為庶人,姐姐們明日若得閒,咱們可得去趟冷宮,好生‘探望探望’她。”
順妃離席路過她們身旁時,因著合宮皆知邵綺夢向來與順妃不和,所以她們並未避諱言行。
卻不料順妃忽而駐足,語氣幽幽道:
“是啊,花無百日紅,誰又能知曉明日被人看笑話的,會不會輪到你們?”
她陰沉著眸色掃她們一眼,徑自離去,
“且少說兩句,積點口德吧。”
南瑾緊隨其後,與榮嬪、宜妃一並結伴往宮外走,
榮嬪見宜妃眼眶泛紅,時不時背過身去揚絹拭淚,便問:
“姐姐這是怎麼了?”
宜妃哀聲道:“我知道她惡毒,但我們到底是自潛邸就相識的情分。我眼睜睜看著她從一個明豔活潑的女子,變成了如今這般刻薄陰狠的毒婦,我心裡還在不是滋味......”
榮嬪寬慰她道:“姐姐不必為了那樣的人傷心。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南瑾也道:“娘娘快彆哭了,等下回宮若是紅著眼哄三皇子,讓三皇子瞧了可要心疼母妃了。”
宜妃勉強笑道:“豆丁大點的孩子,哪兒懂這些?”
說罷牽起榮嬪和南瑾的手,珍而重之道:
“人都是會變的。隻盼著我們姐妹間能長久和睦相處,彆丟了初心才是。”
南瑾與榮嬪連連頷首,
而南瑾看著宜妃那張偽善的嘴臉,卻是心底直泛惡心。
人非草木,邵綺夢能豁出自己的性命,懇求沈晏辭留允謙一條活路,
即便允謙並非她親生,她養著孩子朝夕相處,難免生出感情。
或許起初允謙病弱,的確是邵綺夢做了手腳,
但後來她收手後,孩子依舊時常生病,更甚至險些被乳母毒害致死,這些又是誰的心思?
出了朝陽宮,各自登上轎,宜妃掀起轎簾,叮囑道:
“雨夜路難行,妹妹們可要吩咐宮人穩當些。”
又看向南瑾,難免擔心道:
“尤其是瑾貴人。你有著身孕,更不能馬虎了。”
南瑾笑著應下,“多謝娘娘關心,嬪妾自當謹慎。”
宜妃頷首,放下轎簾的一瞬,南瑾恍惚間窺見了她嘴角微有上揚。
是啊,
她當然該笑了。
邵綺夢的孩子被處死,皇後又壞了身子不能生養,
她的常睿從三皇子一躍成了千尊萬貴的皇長子,更有了繼承皇位的可能。
想她今夜合起宮門來,該是要抱著她的孩子歡呼雀躍,徹夜難眠了。
回到鐘粹宮西偏殿,采頡緊閉了門窗,長舒一口氣道:
“今日當真痛快極了!邵氏惡事做儘,今日終於得了報應!”
不單是采頡,
邵綺夢對於後宮所有的低位嬪妃與奴仆而言,都是夢魘般的存在。
南瑾也是該恨她的,
不僅是因為邵綺夢曾幾次三番算計、折辱她,
更因為邵綺夢和所有曾欺淩、壓迫過南瑾的上位者一樣,從來都不把奴仆的命當命。
然而眼下見邵綺夢落得如此結局,
南瑾卻難以暢快,反倒莫名心生悲涼。
邵綺夢背負無數條人命,的確死有餘辜。
令南瑾唏噓的是,
當邵家父子為求自保,意圖將所有罪責都推到邵綺夢身上時,
邵綺夢卻甘願獨攬罪責,為他們求得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