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奴婢總覺得這事有蹊蹺。盈月公主這病,怎麼就生得這般巧?
她趕著宜妃自戕病了一日,說是燒了一夜,怎麼第二日便大好了?”
“回宮吧。”南瑾看著前路冷冷開口,“朱婉音的死,跟順妃沒關係。”
*
回到鐘粹宮,采頡去煎了坐胎藥,禦膳房也送來了午膳。
南瑾吃不了幾口,便覺胃裡翻江倒海似的,害喜得厲害。
然而腹中空空又不好用藥,她隻得強忍著惡心,逼自己再多吃些。
待用了膳,喝了藥,采頡忙取來盛著蜜餞的玉碟,遞到南瑾麵前讓她壓壓藥味。
這原是進禮從前為數不多能近身伺候南瑾的事宜。
今日換了采頡來做,才叫她留意到了進禮的心思。
蜜餞顆顆都擇了上好的果子,蜜糖裹得均勻透亮,軟硬適中,細看之下,連果核都已被仔細剔除。
采頡認識的進禮,原是最怕麻煩的,遇事總能變著法想出糊弄的法子來。
偏是這樣一個憊懶性子的人,卻能沉下心來,日複一日做著這等最需細致耐心的瑣事。
采頡想起進禮那副猴精似的、總帶著二皮臉討巧賣乖的模樣,心頭忍不住一陣酸楚。
她不好讓南瑾見她傷情,於是趁著收拾藥碗時背過身去,快速抹去溢出的淚。
再轉身時,已是壓下洶湧的情緒,隻作尋常向南瑾問一句,
“娘娘今日去了順妃宮中,幾乎一句試探的話都沒問。奴婢心裡頭納悶,娘娘去時分明是疑她的,何以隻是見了一麵,您就能篤定宜妃的死與她無關了?”
雨後散了烏雲,正午的陽光便尤顯熾烈,灑在庭院積水的淺窪上,反射出旖的光。
南瑾靜靜看了一會兒搖曳的光斑,才緩緩開口:
“她有多在乎盈月,咱們不是沒看在眼裡。讓自己的女兒真病上一場,隻為了換得她去見朱婉音一麵......”
她搖頭,“她未必願意,也未必舍得。”
采頡聞言思索片刻,低聲道:
“但娘娘去看望公主時,公主的燒已經退了。公主究竟有沒有真的生病,不是全憑順妃的一麵之詞?”
南瑾望著她,問道:
“你今日見著她時,可覺得她和往常有什麼不同?”
采頡想了想說:“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憊,奴婢倒真沒覺出什麼其他異樣來。”
南瑾沉默了一下才開口,“她左腿有宿疾,每逢下雨前後變天,便會酸疼難忍,行走不便。
咱們昨日隻想著她一人告假未至,便疑心於她。卻未曾細想以她那般腿腳,趕上濕滑的雨天,如何能追得上手腳麻利的進禮?她又有多大的力氣,能將一個大活人,悄無聲息地拖到井邊丟下去?”
“這......”采頡一時語塞,好半晌才道:“也許是她派了心腹宮人所為?”
南瑾語氣平靜道:“既能差遣心腹,她便更該如常去給皇後請安,撇清乾係才對。又怎會主動露出尾巴,巴巴地惹人懷疑?”
“對啊!”
采頡猛地抬頭,思緒這才從死胡同裡繞了出來,
“若是如此的話,這宮裡頭的太監宮女成百上千,真要是哪個主子指使了自己信得過的奴才來找宜妃,咱們再想揪出她,豈非如同大海撈針?”
南瑾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
陽光透過窗欞,在她半邊臉上投下冷硬的陰影,
她朱色的唇噙著幾分寒意,一字一句道:
“那我便是翻江倒海,也要將那人從幕後給挖出來。”
——“快快快,手腳都利落些。”
一陣熟悉的喝令聲,自宮門口由遠及近地傳入南瑾耳畔。
她抬眸看去,見是李德全領著五六個內監,徑直朝著她所住的偏殿而來。
很快,聽得他叩門道:
“瑾嬪娘娘安。鸞鳴承恩轎已在宮門外候著了。皇上體恤,想著這會兒該是您剛用了藥正是要歇息的時候,特意吩咐奴才來接您去朝陽宮午憩。”
南瑾聽得奇怪,揚聲吩咐李德全入內回話,
“好端端的,皇上為何忽而要接本宮去朝陽宮午憩?”
李德全朝南瑾打了個千兒,堆了滿臉的笑意,回道:
“娘娘容稟。昨日鐘粹宮鬨出那樣的事,終歸是不吉利。您身懷龍裔,金尊玉貴,如何還能再住在這晦氣之地?
皇上原本昨日就打算讓您挪宮,偏生雨下得忒大,宮人們搬抬物件實在不便。
加之皇上為處置朱氏的事兒一時脫不開身,這才不得不委屈娘娘在此多留了一宿。”
他揮動手中拂塵,一指窗外明媚日頭,諂笑道:
“您瞧,今兒個剛放晴,皇上便一刻也等不得。立時命奴才帶人來為娘娘挪宮,遷往皇上原先便賜予您的承乾宮。
隻是挪宮諸事繁雜,總得耗上一日功夫收拾安置,皇上怕擾了您安胎,故而特命奴才接您先去朝陽宮歇息半日。”
這話說得字句動聽,彰顯的是沈晏辭對南瑾的恩寵。
南瑾當然得領情。
她麵上浮起得體的淺笑,微微頷首道:
“皇上思慮周全,有勞公公辛苦跑這一趟了。”
話落示意采頡看了賞,這才扶著采頡的手登了轎。
轎輦行至朝陽宮正殿階前,穩穩落下。
甫一掀開轎簾,南瑾的目光便被階上佇立的一道清雋的身影攫住。
沈晏辭負手立於殿門前玉階之上,明黃的常服被澄澈的日光勾勒出一圈耀眼的金邊。
他沐浴在暖融的光線裡,遠遠衝南瑾揚起一抹溫煦的笑。
而後步下玉階行至轎前,自然地伸出手,穩穩扶住南瑾的臂膀,將她小心地攙扶下轎,
“你來了。”
他眼底的笑意那樣真切,
真切到仿佛朱婉音的死,並不足以在他心底掀起絲毫漣漪。
是啊,
朱婉音犯下了那麼些彌天大錯,的確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可她到底服侍了沈晏辭多年,更拚死為他誕下了三皇子,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然而便是這無情之人,此刻卻用最含情脈脈的眼神看著南瑾。
有那麼一個瞬間,南瑾莫名覺得有些悲涼,
但卻也隻能麵色如常地回握住沈晏辭的手,不願、也不能再細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