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後來呢?”
太後苦笑道:“連哀家自己也沒想到,哀家竟能得了先帝的寵愛。哀家那時傻傻地以為,有了帝王的恩寵,就能在這吃人的地方把日子過好。”
她說著,眸光驟然一沉,切齒發狠道:
“可貴妃妒我承寵,設計毒害我,讓我懷胎六月落胎,險些再不能生育。
皇後蓄意替貴妃隱瞞,趁著先帝出宮祈雨,以我頂撞她為由,罰我在冰水裡足足跪了三個時辰。
還有端妃!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叫宮女打了哀家的臉!莊妃、祁妃她們,也都在背地裡等著看哀家的笑話......”
她劇烈地喘息著,胸膛起伏不定,
“哀家祖母過世,先帝特許哀家回母家奔喪時,哀家將在宮裡頭受的屈辱一股腦告訴了他們。
可哀家的母家又是怎麼對哀家的?西河夫人告訴哀家,哀家隻要生下了皇子就好。所以......”
後頭的話,太後顯然不願提及,隻化作一聲壓抑的嗚咽。
恍惚間,太後想起了父親當年逼迫她做那件事時,曾對她說過的話。
他說:“你要爭,你要鬥!你要成為人上人,成為皇後,成為太後!
你是我們楊家的女兒,你一定要爬上高位,隻有你足夠努力,你兄長,你弟弟,你的侄兒才能在前朝更風光體麵。
而你登了這雲天,成為了真正的掌權者,你的日子也才能過得舒心順意,再沒有人敢欺你、辱你!”
太後闔上眼簾,任由眼淚簌簌而落,咬著牙道:
“哀家受夠了,哀家不想再被人踩在腳下!人人都不想讓哀家好,那哀家便要把她們一個個全都鬥垮!哀家隻有爬到最高的高處,才能在這深宮裡活出個人樣來!
哀家早就數不清自己算計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一開始,哀家隻是去害那些害過哀家的人。慢慢的,哀家又要去害那些得寵的妃嬪。如果哀家不害她們,她們一朝得勢,定會來跟哀家鬥!
哀家拚了命地往上爬,終於......哀家成了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那些哀家的朋友、敵人,全都死了,全都死了......哀家才是贏的那一個!”
太後扭曲著五官,笑得淒迷瘋魔。
然而這份快意卻又在瞬間崩塌,化為無儘的迷茫與哀慟,
“哀家做到了,哀家真的做到了!可為什麼......為什麼到頭來,哀家卻落了一場空?
慶陽與哀家死彆,雲霆與哀家生離,如今就連昭淑也因著哀家,落得這般下場。可明明哀家是盼著他們好的啊!哀家做什麼都是為了他們好啊!”
慧蓮侍奉太後二十六載,始終謹守本分,從未敢有半分逾越。
可此刻,太後彌留之際,身邊隻得她一人。她鬥膽不再將自己當做奴婢,而是像一個相伴半生的故人,牽起太後的手,掏心窩地問了她一句,
“太後,您依著老爺的安排,終於爬上了這等雲天高位。可您捫心自問,您這一生,有真正快活過哪怕一日嗎?”
太後聞言一時僵愣住,她嘴唇微微翕動著,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慧蓮見她如此,隻覺得心酸得緊,
“您怨老爺操控您、強迫您,毀了您的一生。可這些年來,您又是如何對待您的子女的?
您自慶陽公主四歲時,就逼著她學習琴棋書畫。如意館的奴才說公主有作畫的天賦,您便逼著她每日必得練足了四個時辰,便是她高燒不退,您也狠心不叫她歇息。便是這樣拖得久了,公主才生生熬垮了身子,落下病根,才會早早就......”
她哽咽著,不忍再說下去,“您總說隻有她成為最優秀的公主,來日的路才能更好走。可這條路要多好走才算好走?她已經是公主了,她要到哪裡才算是極處?
還有五爺。他根本就不想當皇帝,您為什麼非要逼著他去爭權奪利?”
慧蓮看著太後眼中翻湧的痛苦,終究不忍再苛責,千言萬語隻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