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院判解釋道:“所謂‘滴骨驗親’,乃取生者之血,滴於亡者骨骸之上。若血液能滲入骨中,則證明二者有血緣之親;若血滴浮於骨表,不入分毫,則非親生。
此法古已有之,早於‘滴血驗親’。《會稽先賢傳》有載:陳業之兄渡海罹難,同船者數十人屍骸難辨。陳業念至親骨血相連,應異於他人,遂割臂瀝血於骸骨之上,其血立時沁入一具骸骨,餘骨皆不入。前朝經略安撫使宋慈所著的《洗冤集錄》中,也對此法有所詳述。”
殿內一時靜得隻聞銅漏滴答。
沈晏辭反複摩挲著左手拇指上佩戴的那枚墨玉扳指,沉默了好半晌,才緩緩開口,
“即便劉元吉的夫人行止有虧,這也絕非是他當街泄憤殺妻的借口。去知會禮部尚書,即刻將劉元吉革職查辦,移交有司衙門,一切依大懿律秉公處置。”
“奴才遵旨。”李德全躬身領命,隨即又低聲請示道:
“皇上,太後的梓宮在宮中停靈明日是最後一日,後日卯時便要起駕奉移皇陵安葬。按製需擇宗室親王為太後扶靈引柩,如今端王不在京中,不知皇上屬意哪位王爺擔此重任?”
沈晏辭目光投向殿外烏沉沉的夜色,手中摩挲扳指的動作一滯,
“到底母子一場。老五不在,朕當親自送母後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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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懿祖製,卑不動尊。
若皇後先於皇帝崩逝,則可隨葬帝陵,且陵墓暫不封固,以待帝崩同穴。
然若皇帝先逝,則皇後薨後,便不得再入帝陵,隻能在皇帝陵寢的西北方位另起新陵,此謂同塋不同穴。
更何況太後並非先帝的原配嫡妻,她本就沒有資格與先帝同穴而葬。
沈晏辭破例準許她與先帝同塋,已是給足了她身後體麵。
自先帝下葬後,坤陵主墓穴早已徹底封固。
如今為太後新建的陵寢,位於坤陵西北,其內僅以一條狹窄的墓道與主陵相連。
待太後梓宮安放、封陵大典完成,這條最後的通道也將被永久封死,再無正道可通入皇陵。
這一年的七月二十日。
沈晏辭親自為太後扶靈引柩,前往坤陵送太後遺軀下葬。
此行除禦林軍護送外,沈晏辭還攜了幾名暗衛相隨。
這幾人皆是沈晏辭在潛邸時便跟隨他的心腹班底,但也正因是天子近侍,仗著權勢便利,暗地裡也沒少行些盤剝百姓的勾當。
李德全曾數次隱晦地向沈晏辭稟報過他們的劣跡,沈晏辭卻以他們能力出眾為由,未曾敲打約束,隻由著他們去。
行隊護送太後的梓宮抵達坤陵時,已是兩日後的事兒了。
頭天夜裡,沈晏辭宴請隨行侍衛,備了珍饈佳釀,道他們一路辛苦。
眾人酒足飯飽一頓,次日卯時在坤陵神道前行了喪儀,便該安置太後梓宮入陵。
依照祖製,即便是親王代皇帝扶靈至此,也當止步陵前,由內侍宮人抬棺送入地宮安放。
帝王或宗親為避讖諱,極少有親自踏入陵寢的。
可沈晏辭與太後母子情深,卻是執意要親自送太後最後一程。
他揮手屏退了欲跟隨的李德全與禦前侍衛,隻點了那幾名暗衛跟著抬棺入陵。
待將太後的梓宮安放在早已備好的漢白玉棺床之上後,暗衛本打算護送沈晏辭離去,
沈晏辭卻看向了地宮深處那條連接著先帝主陵的墓道,
“既已至此,朕有意去拜謁先帝。”
先帝陵寢豈可輕易擅闖,擾了祖先安寧?
這事兒顯然不合規矩。
然而見沈晏辭已經挪步,暗衛們哪裡敢勸?
隻得硬著頭皮緊隨沈晏辭,通過狹長幽暗的墓道去了安葬先帝的主陵。
主陵寢宮燃燒無數盞長明燈,將整個墓室映照得白亮如晝。
正中央便擺放著巨大的金絲楠木梓宮。
沈晏辭緩步上前,整肅衣冠後帶領暗衛們對著先帝的靈柩,行了三跪九叩大禮。
起身後,口中卻落下一句驚得眾人咋舌的話,
“開棺。”
眾人聞言無不詫異,失聲勸阻道:
“皇上?先帝梓宮已封,斷不可開棺驚擾聖體!”
沈晏辭並不言語,隻緩緩側首,目光冷厲掃過他們。
無聲的壓迫感逼得眾人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