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被後生們心急火燎地攙扶著,也顫巍巍地擠到了最前頭。
那張溝壑縱橫如同老樹皮的臉先是猛地一抽,露出見了活鬼般的神情,隨即,深深的褶子如同凍土解凍般化開,眼裡射出驚喜的老淚混著精光。
他枯瘦的手掌帶著積攢了一輩子的力氣,“啪”地一聲重重拍在陳冬河沾滿汙雪凍血的肩頭上。
老邁但依舊洪鐘般的聲音響徹雪地。
“好小子!是個能撐起老陳家門楣的漢子!好哇!老陳家祖墳冒青煙了,有了你,天塌了也能擎住半個!”
老人家的目光像犁頭,掃過一張張被饑餓和興奮燒得通紅的臉。
重重的咳嗽兩聲,清了清被寒氣刺得發癢的嗓子,那沉沉的威嚴瞬間壓住了人群的嗡嗡騷動:
“老少爺們兒,婆娘孩子,都豎起耳朵聽真嘍!這倆山豬,是冬河豁出小命鑽進老林子才弄回來的。”
“按著早些年定死的規矩,野物歸集體,得分工分分肉!”
“可自打去年臘月,上頭下來的紅頭文件就寫得明明白白——”
“往後老林子裡獵戶打來的山貨野味,那都是誰的能耐,就歸誰!”
人群裡頓時爆出一片強壓下去的抽氣聲,像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鵝,無數雙眼睛更加灼熱地盯著那兩頭野豬。
“但是!冬河仁義!他心裡頭,記掛著我這張老臉在屯子裡說過,青黃不接肚裡寡油。他心坎上裝著全屯老少爺們兒的空胃袋子!”
老村長聲音猛地拔高,像炸響的旱天雷,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山林硬氣。
“他今兒個自個兒拍了板,豁出去一頭!把這一頭全拿出來,分給咱大夥兒熬過這個春脖子!油渣、肉湯,都沾沾腥,解解饞蟲!”
“另外那頭,勞煩大夥齊動手,給拾掇乾淨了,晚上生火,一家分一碗熱乎的,算咱陳家屯開年嘗點葷腥!”
他話鋒猛地一頓,眼神如同出鞘的獵刀,寒光閃閃:“可都給我把骨頭縫裡刻清楚嘍!這兩頭豬,根子上都是冬河自個兒的!他願意分出一頭來,那是天大的情分!天大的仁義!”
“為了這份情義,剩下那頭,不光得拾掇乾淨熏好掛好,還得可著勁兒先給冬河家灶頭上送去一大塊!”
“該拿心口暖著的情分,誰要是敢短了斤兩,黑了心肝覺著這是白給的便宜,那就甭怪我老頭子這張老臉不認人!”
他銳利如刀的視線緩緩刮過每一張表情各異的臉,口中吐出的字像是寒冬臘月裡凍實的冰塊,每一個都重重的砸在人心上:
“往後陳家的冬河,地裡頭的活計,房頂上漏的草,院子裡堆的柴……誰家爺們兒後生看見了,伸手幫襯那是本分!”
“冬河今兒個豁出去的這片心,陳家屯上上下下幾百口子,骨頭縫裡都得給我揣著、記著!”
“讓這屯裡的娃子們都知道,在這青黃不接的當口,是誰家的鍋裡飄出了一整頭野豬的肉香!”
老村長張慶福那番話,字字句句落在實處,也敲進了陳冬河心坎裡。
他明白,這是老村長在替自己鋪路,在給昨夜那場風波後的他立威。他心頭暖暖的,這份情,得領。
昨晚上李二狗那檔子事,透著陰狠勁兒,人跑了,就是個不定時的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