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由肉香點燃的鄉村盛會,一直鬨騰到夜裡八九點鐘,才漸漸散場。
兩口被刮得鋥亮的黑鐵鍋,被送回了大隊部空蕩蕩的庫房,打穀場上殘留的油腥味兒,混著塵土氣息。
鄉親們個個腆著肚子,意猶未儘地摸黑往家走,嘴裡還忍不住互相打聽:
“下回啥時候?老陳家這野豬肉,吃得可真解饞!”
往常一年到頭沾點肉腥都算過年,這連著兩天敞開了肚皮吃油水十足的燉肉燴菜,簡直是天大的美事!
心裡頭對陳冬河那份感激,實實在在,像滾燙的熱流。
而且家家戶戶都分得了肉,小心翼翼地用籃子提回家,掛在房梁上省著吃。
那香味兒能飄好幾天,能美滋滋地回味小半個月呢!
天邊剛泛起一絲魚肚白,陳冬河就已經騎上從老村長家借來的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二八大杠,咯噔咯噔顛簸著直奔縣城。
自行車他早就琢磨上了,總這麼借不是長久之計。
雖然那片神秘“地方”如今寬出了一倍,能存的野物山貨能多出不少,可每回進城都得借車,終究不方便,也怕借多了惹閒話。
走路?
幾十裡山路,他腳底板磨得起繭也不怕累,可這功夫耽誤不起,寶貴著呢!
買自行車光有錢不行,還得弄票,最關鍵的是得去派出所砸個證明鋼印在車架子上。
不然路上撞見查崗的,人家問你這嶄新鳳凰或飛鴿哪兒來的?
拿不出憑據來,那就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罪過,有理也矮三分。
今天正好去問問奎爺,弄張自行車票子對他來說,應該不算啥難事吧?
對了,手表也得整一塊!
進山看時辰光靠抬頭瞅太陽算樹影,終究沒譜。
遇上下雨天在山裡轉遠了,或者冬天日頭短,摸黑出不了林子,那才是要命的危險。
一路緊蹬慢趕,到了奎爺那熟悉的院門外,離著老遠就覺出不對勁了。
平常清淨的巷子口,此刻黑壓壓聚了不少人,個個穿著乾部服或廠服,臉上的神情比集上的牲口販子還急切。
奎爺就堵在門檻上,胖臉上堆著圓潤得像湯包褶兒的笑,聲音洪亮又透著無奈:
“各位領導!老領導們!抬愛了,太抬愛了!我奎胖子心裡跟明鏡兒似的,知道大夥兒為啥來。”
“可我手頭這點貨,僧多粥少,實在難全了領導們的心意啊!”
他兩手一攤,活像個受氣的彌勒佛,歎氣道:“再說了,你們堂堂肉聯廠,國家定點的大廠子,還能缺了老百姓這一口肉不成?”
站在最前麵一個戴藍布前進帽,胳膊底下夾著個磨損嚴重的黑皮包的中年人,愁眉苦臉得能擰出水來:
“奎爺!您這話說的,就彆揣著明白裝糊塗啦!肉聯廠的指標肉,那都是有數的!先緊著國營大廠那份計劃走!”
“雖說現在政策鬆了點,允許搞點計劃外調劑,可敢敞開了在這市場飯碗裡扒拉食兒,真正有路子把肉送進廠裡的,有幾個?”
“尤其是肉,金貴著呢!想去鄉下收?村裡的豬,年初就被肉聯廠盯得死死的,剩下零星幾頭,社員們就指著過年殺了熱鬨添點葷腥呢!”
他兩手一攤,眉頭鎖成了疙瘩,一臉急切的看著奎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