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山渾濁的老眼轉了轉,點點頭,沒有絲毫廢話:“中!我這就去你二叔家串個門,借錢的幌子得打瓷實咯!你三叔那兒……”
他看了一眼二女兒,口裡囑咐道:“二丫頭,你自己去趟,就說咱們三家湊的,骨頭縫裡的油都榨乾了。”
“本來這是給你弟淘換的,這渾小子不樂意去,才落到你頭上。”
“嗯,我這就去三叔家。”陳二姐臉上有抑製不住的激動和感激,轉身就要出門。
“等等。”王秀梅從灶房探出頭來,叮囑道,“嘴緊點,該說的說,不該說的,誰問也甭露底!”
父女倆前腳剛走,後腳院門口就響起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夾雜著劉大嬸標誌性的大嗓門:“冬河他娘!秀梅!在不?”
接著,門被推開,劉大嬸打頭,後麵呼啦啦跟著七八個大姑娘小媳婦。
都是剛才曬太陽隊伍裡的主力軍,臉上寫滿了八卦和驚奇,把原本略顯空蕩的院子擠得滿滿當當。
“冬河!冬河!快出來說說!”
劉大嬸眼睛放光,直接衝到站在院子角落捆羊的陳冬河跟前。
“剛話才說一半呢!真是給你二姐整的?專門給她買的?老天爺!那得花多少錢啊?”
幾個年輕的媳婦也嘰嘰喳喳地問:“就是啊,啥檢票員?公家的吧?以後是不是吃商品糧了?”
陳冬河心裡暗笑這宣傳效果好的出奇,臉上依舊掛著無奈的笑容,一邊麻利地把母羊栓到旁邊木門柱上,一邊說:
“可不就是給她買的!足足花了一千二!我爹娘的意思是砸鍋賣鐵,也要給我掙個前程。”
“可我一想啊,咱天生就是個拿槍拿弓,在山神爺口袋裡討生活的命!”
“讓我天天杵火車站那地兒,看著人來人往跟木頭樁子似的,骨頭縫都癢癢!”
“這鐵飯碗啊,還是讓二姐端著合適。她在家裡勤快,識幾個字,性子也穩得住。”
“我在家……嘿,還能給家裡多弄點實惠!”
說著,他彎腰抓住那隻還在哀鳴的母山羊受傷的前腿展示了一下。
劉大嬸拍著大腿連連惋惜,語氣裡滿是心疼:“哎呀呀!我的傻冬河喲!你可真是個糊塗蛋!火車站檢票員啊!那是說端就端的鐵飯碗!”
“風吹不著日曬不著,每個月旱澇保收的現錢!人家單位還興許給分房呢!真真兒的城裡人了!”
“多風光體麵啊!你……你你你……”她指著陳冬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說說你這……這叫啥事兒啊!”
圍著的眾人也都紛紛附和,又是替陳冬河惋惜,心裡也免不了嘀咕:陳家這是真舍得下血本,可惜了給閨女置辦,過幾年還不是得便宜外人?
不過這話誰也不會當著陳家麵說出來。
陳冬河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城裡人?也就那樣吧!我就覺著咱這山溝溝裡舒坦,有山有水有活物,自在!”
說著,他伸手在母山羊鼓脹的肚皮上按了按,引來母羊一陣不安的扭動和咩叫。
這時,一個眼尖的年輕後生指著地上的公山羊屍體叫了起來:“誒喲!冬河哥,好箭法啊!公羊這眼珠子!箭還插著呢!”
眾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果然看見那支箭深深沒入了公羊眼眶,隻餘下一小截箭杆在外頭晃悠。
看著就透著一股狠勁兒。
“謔!真神了!跑著的山羊都能射中眼珠子?”
“可不是嘛!咱這村子怕是要出真炮頭了!”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冬河這後生本事通天了!”
讚歎聲此起彼伏,先前那份惋惜之情,被這實實在在的彪悍戰績衝淡了不少。
大夥兒終於深刻理解,為什麼陳冬河能隔三差五,就從大青嶺裡帶回值錢的獵物。
就憑這手追獵的本事,和這一身拔山扛鼎的力氣,在這大山裡,他簡直就是龍入深海虎歸山!
王秀梅聽著眾人的誇讚,臉上堆滿了難以抑製的驕傲笑容,忙著給眾人續水。
院子裡人聲喧鬨,話題從陳冬河的“傻氣”,很快轉移到了他的“神力”和“箭術”上。
再後來,聊著聊著,又都開始議論那隻揣著崽的母山羊,開春能下幾隻小羊羔……
人群散去後,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嗡嗡的議論聲。
有人羨慕陳家的好運,有人咂舌陳冬河的“傻氣”。
也有人心裡犯了嘀咕:一千二百塊?陳家三房湊,真有那麼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