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山聞言微微一愣。
陳冬河見狀,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穩人心的力量說道:“縣城那位奎爺,您記得吧?就是上回大雪天,開吉普車帶人來收咱家野豬的那位爺?人那氣派,走路都帶風!”
“人家是這地麵上真正有頭有臉的人物,黑白兩道都得認這塊牌子!門路野著呢!”
“我去請他老人家出麵查查,李二狗這孫子到底找了縣城哪路貨色,人往哪個耗子洞裡鑽了,都好辦!”
“老話說的好,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就奎爺的身份,我這邊都開口了,指定有說頭的。”
聽兒子這麼一說,陳大山緊繃繃的心弦才算微微鬆了些勁,但渾濁的老眼裡仍盛滿了疑慮:“奎爺……人家那身份能幫咱這地裡刨食的莊稼漢?”
陳冬河皺著眉頭說道:“凡事得試試。再說,空著兩巴掌上門,也不是請人辦事的規矩。”
他的目光轉向院裡被寒風吹得吱嘎作響的竹竿,上麵晾著那副森白的巨大魚骨架子。
“我把這玩意兒帶去。奎爺那是走南闖北,見慣了世麵的人物,這玩意兒稀罕,說不定能入了他的眼。”
“再帶塊凍得梆硬的肉,好歹也算份心意。”
他頓了頓,看著老爹溝壑縱橫,寫滿愁容的臉,囑咐道:“這事您先彆跟娘細說,她膽子小,不經嚇,就說我進城辦點正經事,晚黑一準兒回來。”
陳冬河將碩大的魚骨一節一節小心翼翼地卸下,動作麻利地在奎爺堂屋乾淨的地上拚合起來。
那副巨大、完整的白色魚骨豁然展現在眼前。
在堂屋昏黃的燈光下,每一節彎弧的脊骨,每一根棱刺分明的鰭骨,甚至鱗片印在骨頭上留下的細小乾裂紋路,都纖毫畢現,帶著一種古老而冰冷的威壓感。
奎爺霍地站起身來,三步並作兩步跨到近前,一雙原本矍鑠的眼睛瞬間瞪圓。
他口中連連吸了幾口冷氣:“哎呀呀!老弟!這……這可是個寶貝疙瘩!難得的老江鰉王啊!”
“瞅這骨架子,這粗壯勁兒,起碼是二三十年的江中霸王了!真家夥!”
他竟等不及陳冬河完全鋪開,就蹲下身去。
伸出粗糲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態度,輕柔地撫過那些粗壯如小兒臂、蜿蜒流暢如同古玉雕琢般的巨大骨節。
指甲在溫潤的骨麵上輕輕刮擦,細細體會著那獨特的堅硬和光滑。
“哎呀呀,可惜了,”他猛地一拍大腿,又是懊惱又是興奮,“這可不是尋常拿錘子砸了磨粉入藥的賤貨啊!老弟,你不懂門道!”
他抬起頭,臉上因為激動泛著紅光,眼睛亮得灼人。
“現如今省城裡好些個頂了天兒的老門樓,那些講究體麵的大戶人家,就喜歡把這寶貝請回去,細細刷上金粉朱漆,高高懸掛在堂屋正梁之上。”
“那可叫魚骨作梁,鎮宅興邦!稀罕著呢!是身份,更是福氣!”
“前些日子就有個深宅大院的老太爺托人帶話,指明要我幫他尋摸一副兩米往上的,越大越有勁頭越好!”
“你這副……嘖嘖嘖……”奎爺的目光再次掃過整個骨架,聲音都有些發顫,“老弟你這可真是雪中送炭,解了老哥心頭一個結啊!”
“拿著!”
奎爺那雙指節粗糲、溝壑縱橫的大手不由分說,將三張簇新卻帶著汗氣的十元大鈔拍進陳冬河掌心。
那力道沉實如石,鈔票邊緣刮得皮膚生疼。
不等陳冬河有所回應,他頭也不轉,朝牆邊陰影處甕聲喝道:“虎子!過來!”
虎子,那道永遠黏在奎爺身後的影子,像融入他骨血的半截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