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鐵柱擠開人群,上前來,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陳冬河的肩膀,那分量沉甸甸的。
他掂了掂陳冬河塞給他的兩隻還帶著冰碴子的斑鳩,嗓門子一如既往的敞亮。
可仔細聽,那聲音底下也繃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勁。
“冬河兄弟!是條漢子!臨危不亂!惦記著給大夥兒報信兒,自個兒打食兒都不忘給老少爺們添點油腥!”
他揚了揚手裡的斑鳩,努力擠出點笑意。
“這斑鳩味兒正!經冬的肉緊實!等到明年麥子黃梢兒,那漫山遍野的雀鳥兒禍害糧食,可都指望你這指哪打哪的活神仙本事了!”
“有多少吃穀子的畜生,到時候都得變你張哥碗裡的下酒肉!”
人群裡跟著響起幾縷乾澀的,仿佛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哄笑聲。
可這笑聲像冰麵上的裂痕,絲毫驅不散凍土般的凝重。
老虎下山吃人的陰影,特彆是團結屯那血淋淋,全村披麻戴孝的慘烈教訓,像懸在每個人脖子上的無形鋼刀!
若沒有陳冬河提著腦袋帶回這要命的信兒,他們可能還在暖炕上做著春耕的美夢。
全然不知那催命的煞星,已經在屯子口的林子裡磨牙!
陳冬河的目光緩緩掃過一張張熟悉麵孔上無法掩飾的驚恐和茫然。
他踏前一步,脊梁挺直,聲音不高,卻在呼嘯的夜風裡砸進每個人的耳朵眼兒裡:
“大夥兒怕!我知道為啥怕!那畜生牙是鋼,爪是刀,真要吃人,血肉之軀擋不住!怕,天經地義!可光貓在炕頭上怕,沒用!”
他目光驟然銳利起來,如同他手中那杆槍上的刺刀尖。
“現在貓冬窩著還行,開春了呢?下地拔草了呢?誰能保證那餓急了眼的山神爺,不會趁著日頭好,溜出林子,在地頭子叼走咱們婆娘娃娃?到時連吭一聲兒都來不及!”
“這禍根子,就盤在咱們枕頭邊的老林子裡!它不除,咱們陳家屯的爺們兒娘們兒,就永遠睡不踏實一個囫圇覺!”
“所以,這事兒,板上釘釘,必須了斷!咋了斷?我去找王隊長!他們林業隊的人馬和家夥事兒,就是專門料理這個的!”
“人家有章程,有真家夥!對付這山精野怪,有辦法!咱們大夥兒要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窩棚,看好門牆孩子!”
“夜裡放警醒點兒,有個風吹草動就扯嗓子喊!記住了沒?在這大山裡討生活,啥時候都不能把心窩子徹底放安穩嘍!”
這番話,條理清晰,斬釘截鐵。
尤其是那句“林業隊自有辦法”,如同一根鐵錨,總算是把村民們那顆懸在嗓子眼兒,晃晃悠悠的心往下墜了墜,沉回了半個腔子裡。
在這地界兒方圓百裡的老百姓心裡,林業隊那帶青鬆杠徽的袖標,那綠漆漆的吉普車,那些擦得鋥亮的鋼槍,就是山裡妖魔鬼怪最大的克星!
往年的老林子火災,盜伐紅鬆的木把子,大雪封山人丟了……哪一回不是林業隊豁出命來解決的?
他們要是搞不定,那後頭還有背更寬,槍杆子更硬的邊軍部隊呢!
這根定心柱,立住了!
人群在低低的議論和更深的憂懼中,踩著凍得發硬的積雪,一步三回頭地散了。
屯子裡各家窗戶透出的油燈燈火,今晚點得格外早,也格外亮,像是要驅散門外無邊無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