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拖著步子回到自家小屋,灶膛裡的柴火發出“劈啪”輕響,熱湯熱餅已經擺在老榆木桌上。
他默默啃著餅子,喝著那碗滾燙的芥菜疙瘩湯,後背卻像背著兩塊烙鐵。
那是父母兩道沉甸甸,憂心忡忡的目光烙下的印記!
許多話在舌尖翻滾了幾遍,最終還是和著餅子咽了回去。
比如那隻山神爺,早成了他“倉庫”裡的一塊凍肉……
說出來隻會讓爹娘覺得這是他用命拚出來的。
甚至下一秒,他爹布滿老繭的手就能抄起門後頂門的榆木杠子,給他紮紮實實來一頓讓他清醒清醒的“好果子”。
在省城火車站忙活吃國家飯的二姐陳小雨,遠水解不了近渴,不然還能幫忙勸勸。
膽兒比耗子還小的小妹陳小玉,聽了“老虎”兩個字,怕是能嚇掉魂兒,更是指望不上。
他隻能用乾巴巴的“安全”,“跟著大隊”,“有槍防身”,“隊上有安排”這些字眼,來笨拙地安撫爹娘那被“山神爺”三個字刺激得無比敏感脆弱的神經。
第二天,天邊剛透出魚肚白,屯子上方灰藍色的炊煙才嫋嫋升起不久。
陳冬河背著那杆被油布裹得嚴實的五六半,腰間的子彈袋重新被硬邦邦的彈匣硌得鼓起,身影便再次出現在屯口那條被晨霜覆蓋,通向山外凍土路的小道上。
陳大山和王秀梅站在自家矮院的土牆根下,目光死死纏在兒子那挺拔卻又漸行漸遠的背影上,看著他一點點被灰白冰冷的晨霧吞噬模糊。
擔憂如同濃霧一樣,死死裹住了老兩口的心,沉甸甸地壓在肺腑裡,讓人喘不過氣。
陳大山用力抹了把粗糙得如同老樹皮的臉頰,狠狠搓了搓。
用那布滿厚繭和凍瘡裂口的大手,拍了拍自家婆娘單薄得像紙的肩膀,聲音比山石還沉實。
帶著一股近乎凶狠的,不容置疑的勁兒,像是在安慰王秀梅,更像是在壓服自己心裡那頭躁動不安的野獸。
“他娘,甭瞅了!兒子是成年的鷹了,他那翅膀硬著嘞!心思比咱們這些土裡刨食兒的老腦袋活絡!”
“你看那林業隊姓王的隊長,都親自點名叫他,那是啥?那是本事!是露臉的光榮!”
“往後咱們家這份光景,指不定就綁在他這兩膀子力氣,一手的好本事上!越躥越高!”
他深吸一口凍牙的冷氣,眼角的皺紋更深了。
“再說,山裡頭出了吃人不吐骨頭的大蟲,那就是懸在咱全屯人頭上的閻王帖子!咱們能躲?”
“可人家林業隊呢?那本來就是保咱山裡平安的衙門!早晚得拔了這禍害!”
“咱攔不住孩子,也甭去攔!那是條漢子該走的路!指不定……指不定這回林業隊就真把那幾門帶倆軲轆的鐵疙瘩給推出來了!”
“那玩意兒一噴火,甭管它是成了精的山神爺還是通了鬼的豺狼虎豹,統統都得給我立時挺屍!煙消雲散!”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那被北風凍出深紫的臉膛上,那濃得化不開的擔憂被一股近乎猙獰的狠勁強行壓了下去。
兒子是去做那頂天立地的大事!
當爹的,脊梁骨就不能彎!
絕不能給他漏了半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