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沒有回頭,肩膀穩穩地扛著槍,腳步聲在清晨凝固般的寂靜裡顯得異常清晰。
一步步走向和王凱旋約定的地方,鄉大隊那空曠得有些蕭條的黃土院牆外。
他剛到那扇油漆剝落的木頭大門外站定沒多久,帶著林間寒氣,泥土與機油混合的氣息便從遠處壓來。
隨即,一輛塗著醒目的鬆枝綠,車廂後拖著備用輪胎和油桶的吉普車,裹挾著嗆人的塵土和冰渣子,嘎吱一聲停在他麵前。
車門推開,帶著一頂灰色栽絨帽的王凱旋跳了下來,臉上帶著明顯的倦意,眼白裡布滿血絲。
他看到早早等在那裡的陳冬河,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讚許之中更有一絲沉甸甸的壓力。
他順手掏出壓扁了的“握手”牌煙卷,自己湊到嘴邊就著凍得通紅的指頭劃著火柴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隨即將香煙丟給了陳冬河一根,火星在寒風裡明明滅滅。
“比我還早一步。”
王凱旋吐出一口濃煙,聲音像被凍透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冷硬和直接,眼神銳利如刀,直刺陳冬河。
“昨晚,我這鋪蓋卷跟烙餅似的翻了一宿。冬河!”
他往前踱了一步,幾乎挨近了陳冬河的肩頭,聲音壓低了,卻更重了。
“你叫我一聲叔,我王凱旋就不能拿你當外人。這事,他娘的是捅破天的乾係!”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真想好了?就你自己?”
他盯著陳冬河的眼睛,那裡麵滿是憂慮,審度和一絲極力想掩飾住的希冀。
“那幫孫子,不是山旮旯裡偷雞摸狗的木把頭!十有八九是老毛子那邊撒丫子跑過來避風的悍匪!”
“一個個都特娘的手黑心狠不要命的茬子!槍膛裡撞上的都是滾熟的鋼珠子!”
“要真在那一眼望不到邊,雪深能埋人的老林子裡……出個差池閃失……叔……”
王凱旋喉嚨哽了一下,夾著煙的手指微微發顫。
“老子……老子這張臉直接丟進鬆花江裡喂王八都嫌輕!拿啥去跟你家炕頭上那倆盼兒歸的老疙瘩交代!嗯?!”
最後那個沉重的“嗯”字裡,藏著未儘的暗示。
隻要陳冬河點個頭,他立刻就能調撥幾個經驗豐富的老林警過來協同!
陳冬河沉默了一瞬,帽簷下的濃眉深鎖,迎著王凱旋那幾乎要把他從外到裡看個對穿的目光,最終,還是異常堅定地搖了搖頭。
“王叔,您的苦心我懂。您怕,怕我這趟單槍匹馬栽在裡頭。”
他目光如蒼鷹掠過荒原,掃向遠處群山灰白冰冷的輪廓。
“可這事兒……真就隻能一個人乾!”
他收回目光,斬釘截鐵。
“人多,動靜就大!您說得沒錯,那幫犢子,多半在老毛子的雪窩子裡蹲過,正經玩過躲貓貓的把戲,眼珠子毒得很。”
“就我這樣兒。”他拍了一下肩上的槍和老舊的羊皮襖,“背著杆槍,裹著身破襖子,打著幾隻凍僵的野雞鬆鴉在他們跟前晃悠。”
“隻要不當場撞破臉皮,他們最多尋思我是個山裡餓急眼了打野食的炮手,頂多加三分小心。”
“可要是多張幾張生麵孔,多幾雙腳印,多幾股不熟的生人味兒……”
“林子裡那些驚飛的山雀,亂竄的兔子,都是那幫畜生的探子眼!那才真成了插滿草標的活靶子!”
寒風卷著雪沫子,刀子似的刮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