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這方水土,雖不興南方那種大祠堂講古製,可村鄰之間互相幫襯,抱團取暖的道義,那是刻在骨子裡的。
真要誰家屋裡人吃了外村的虧,本村的人袖手旁觀,那脊梁骨能被周圍十裡八村戳斷!
唾沫星子淹死人,往後走出去都抬不起頭,連媳婦都難說上。
正是靠著這股子抱團的韌勁兒,陳家屯的日子才在艱難年景裡越過越硬實,沒被外村欺負了去。
那些人心散得跟沙似的村子,陳家屯的老少爺們根本瞧不上眼。
你想啊,本村人挨了欺負都沒人出頭撐腰,豈不是敞開門讓人家騎在脖子上拉屎撒尿?
時代變了光景,可眼下這光景,就硬逼得一個村子裡的男人們心口窩裡必須揣著一團火,一團敢為親人拚命的火!
甭管平日裡為點雞毛蒜皮紅過臉拌過嘴,真碰上有那不開眼的外村人找晦氣,前頭那點疙瘩都得扔到腦勺後邊去,一致對外。
村裡頭有事,大家夥都認老村長的理兒。
雖說靠的是頭頂三尺的良心和老輩人傳下來的規矩繩著,可反倒比後世光指著冷冰冰的紙片子安穩太平多了,規矩在人心,比寫在紙上更有力。
老話講,王法無情,是管那沒良心的人最後一道卡子。
王法能壓住做人的底限,可人真要豁出臉皮不要了,那紙片片子也管不住。
世道真要講究個人人都守著本分良心,王法自然是多餘的擺設。
可這不過是個癡人說的好夢罷了。
有人的地方就短不了爭爭搶搶,人心裡頭那點念頭,說變就變,太陽底下無新事。
這夜,冷風像小刀子似的直往棉襖縫裡鑽,吹得人臉頰生疼。
可打穀場上卻熱火朝天,人聲喧沸如同開了鍋。
幾口臨時支起的大鐵鍋下柴火燒得劈啪作響,火光熊熊,照亮了一張張興奮期待的臉。
前幾日陳冬河就喊過話,有吊睛白額的大家夥圍著屯子轉悠,搞得大家都人心惶惶,心驚膽戰。
沒成想,才不過一宿工夫,那嚇破人膽的猛虎連帶十六頭凶狠的餓狼,硬是叫陳冬河一個人都給放倒了!
這消息像長了翅膀,天一亮就傳遍了整個屯子,連剛斷奶不久的娃兒都知道了。
張鐵柱這會兒算是掌了份“肥差”,也是立威的差事。
他站在一張臨時搬來的,沾著血跡的榆木大案板前,手裡那把豁了口的厚重剔骨刀舞得飛快,刀刃剁在骨頭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陳冬河親自操刀剝下的狼肉,一塊塊帶著冰碴和血絲,就在他這案板上過秤分割。
老村長披著件老羊皮襖,蹲在不遠處的石碾盤上吧嗒著旱煙袋。
煙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渾濁卻銳利的老眼把場上所有人都攏在裡頭,像一隻巡視領地的老鷹。
按著陳冬河定的,張鐵柱執行的規矩,隻要跟著進了山的,甭管是父子兵還是兄弟夥,去一個就算一個勞力,該得一份。
人堆裡笑得見牙不見眼,滿臉褶子都舒展開的,是場東頭的王老栓一家。
老爺子五十出頭,昨晚也跟著進了山,雖然腿腳慢落在後麵,但心意到了。
他那四個壯得像小牛犢子,一水兒大高個的兒子更是一個沒落下,都是抬虎的主力。
張鐵柱大手一揮,麻利地割下兩大塊連皮帶骨的後腿肉,往秤盤上一撂,秤砣高高翹起:
“王老栓家,五人出力,十斤肉!拿著!”
王老栓笑得直拍身邊兒子厚實的後腦勺,聲音洪亮:
“看啥看?傻小子,還不快拎著!謝鐵柱哥!謝冬河兄弟!”
四個兒子喜滋滋地接過沉甸甸還冒著熱氣的狼肉,引得周圍一片羨慕的嘖嘖聲。
可場西角上戳著的那幾根“棍子”就不那麼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