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滿厚繭的大手重重拍在陳冬河簇新的靛藍布褂肩頭,聲音壓得極低,隻夠兩人聽見:
“冬河啊,你這喜酒擺得排場,順道還給叔捎了份功勞上門。”
他下頜朝牆角努了努,那幾個被麻繩捆成粽子,蜷在牆根下的混子正瑟瑟發抖。
“擱旁人身上,這叫禍事。擱你這兒……嘿,毛毛雨啦!”
他倏地轉身,利落地朝身後幾個目光精亮的年輕人一揮手:
“甭耽擱,直接押回去審利索。我這邊也摸摸底細。”
他環視一圈青山村那些裹著臃腫棉襖,臉頰凍得通紅的鄉親,語氣斬釘截鐵。
“咱青山村的父老,說話一個唾沫一個釘,實誠!”
手指倏地點向那幾個垂頭喪氣的混子,眼神陡然轉厲。
“至於這幾個醃臢貨色?滿臉的歪門邪道。烏泱泱一幫子,欺到冬河一個頭上,這不是尋釁滋事是啥?擺明了以多欺少!”
“這號人,輕饒不得。得下狠手治,給他們刻骨銘心記著,省得往後繼續禍害四鄰!”
這話落地,場上的人精都聽出了弦外之音。
這是鐵板釘釘,給事情定了性。
那幾個穿著洗得發白公家製服的年輕人二話不說,上前薅住地上七八個人的後脖領,像拎蔫雞崽般拽起來,推搡著往外走。
混子們麵如死灰,大氣不敢出,心徹底沉到了冰窖裡。
陳冬河背後,竟立著這麼一尊真神!
那人是誰,他們這些小嘍囉心知肚明。
道上混飯吃的,眼力見是保命的本錢。什麼人能捏,什麼人碰不得,心裡都揣著本明白賬。
誰能想到,一個看似不起眼的鄉下小子,竟能勞動王凱旋這尊大佛親自來撐場麵?
瞧兩人那股熱乎熟稔勁兒,關係絕非泛泛之交。
這回,當真是踢到了燒紅的鐵板,撞得頭破血流,筋斷骨折。
原想著進去蹲個十天半月,權當歇腳。
此刻看清了陳冬河的“根腳”,個個悔得腸子都青了。
馬哥這是把兄弟們往閻王殿裡領啊!說啥都晚了。
幾人眼神一對,默契地閉緊了嘴。
他們清楚,眼下唯有老實認栽,或許還能落個態度好。
若是再鬨騰,誰知道這位“王叔”會給扣上什麼嚇人的帽子。
今天可是陳冬河的大喜日子,他們一大幫人衝進喜宴上動手?
光想想都覺得荒唐透頂。
如今被逮進去,半點不冤。
陳冬河眼見風波平息,緊鎖的眉峰舒展開,露出真切的笑容:
“王叔,您裡邊上座!您能親自來,可是給咱家添了大光彩!”
王凱旋故意板起臉,眼角的細紋卻泄露了笑意:“臭小子,說啥外道話?我不是頂著啥帽子來的,我是你叔!是你正兒八經的長輩。”
他往前湊近半步,聲音裡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
“前些日子,你幫叔那個大忙……”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餘一聲輕歎。
“沒你伸手,叔這回怕是……”
話鋒陡轉,臉上重新堆起爽朗,大手一揮。
“行啦!你小子是塊好料,往後日子指定芝麻開花節節高。等抱上大胖小子,那才叫真圓滿!”
陳冬河朗聲笑起來,院子裡頓時歡聲笑語,恭賀聲四起。
時風尚簡,自然沒有舊時大操大辦的排場。
但拜天地高堂,迎新娘子入門的規矩,一樣也沒落下。
滿院喜氣蒸騰之時,另一處,寒意卻砭人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