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堂屋裡,熱氣蒸騰,酒氣、肉香、旱煙味混在一處,濃鬱得能醉人。
劃拳行令聲、笑鬨吆喝聲,幾乎要把糊著舊報紙的房頂掀翻。
陳冬河今天活像是酒神附體,成了席麵上打不垮的常勝將軍。
他端著能裝半斤酒的粗瓷大海碗,跟號稱“林不倒”的壯漢林大頭硬杠六十五度的烈性“燒刀子”。
三碗剛猛的下肚,林大頭那張原本紫紅的臉膛已經泛了黑,舌頭早就僵得打不過彎。
“噗通”一聲,像半截遭雷劈的老樹樁,直挺挺栽倒在油膩膩的八仙桌上。
腦門險險戳進盛滿醬紅色大豬肘子的粗陶盆裡,嘴裡還含混地嘟囔:
“喝……沒倒……老林沒……接著……”
公社武裝部長王凱旋,這個平日裡令街痞混混聞風喪膽的鐵麵人物,今天也難得卸下重擔,敞開了懷抱。
被屯裡一幫血氣方剛的後生們圍著輪番實打實地敬了好幾輪,此刻臉紅得賽過關帝廟裡的泥塑神像,連脖子根都透著紅光。
他端著個盛滿白開水的搪瓷缸子,“咚咚咚”地在油膩的桌麵上敲著,試圖找回點武裝部長的威嚴:
“冬……冬子你……你小子灌人沒……沒數……跟你王叔……玩真的啊……”
他腳下像踩了棉花,背靠著糊滿舊報紙的黃土牆才勉強站穩,眼前人影都重上了疊。
今兒這日子不同往常。
陳冬河是他最看重的年輕人,又剛破了案子,特地從一堆焦頭爛額的公事裡抽身趕來的。
難得拋卻案牘勞形的嚴肅,享受這久違的鄉土煙火,一來二去,酒就不知不覺灌過了量,上了頭。
陳冬河哈哈一笑,麵皮兒光潔,眼神清明,氣息穩得跟平常沒兩樣,哪有一絲醉酒的窘態?
他利落地掀簾子鑽進裡屋,從炕櫃最底下抱出他爹陳大山藏得極嚴實的寶貝。
一個掉了黑漆的鐵皮茶葉罐,裡麵裝著小半罐子攢了好久的“高碎”。
村裡代銷店買不到啥好茶,這點碎末子,已是老陳家待客最體麵的家什。
嘩啦啦——
他抓起一大把深褐色碎末傾進粗瓷大茶壺,滾燙的開水衝下去,一股濃烈的、混著茶梗和炒豆香的粗糲氣息瞬間騰起彌漫。
“王叔,喝口熱的,順順氣,醒醒酒。”
他穩穩地給王凱旋斟滿一碗澄黃透亮的茶湯,熱氣氤氳,口裡勸說道:
“量力而行,彆硬撐著。喝高些是高興,挺屍就難受了不是?”
王凱旋翻個白眼,手指用力揉著突突直跳,脹痛的太陽穴,舌頭還有點捋不直:
“臭……臭小子……誰……誰曉得你……是酒缸成了精……深……深藏不露……”
他是真納悶加服氣。
這小子今天展現出來的這酒量簡直嚇人。
車輪戰放倒他和林大頭這兩個久經酒場考驗的老簍子,那辣得像刀割喉嚨的“燒刀子”,在他嘴裡跟喝涼白開似的,眉頭都不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