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縣那幾家磚窯,可勁勒緊褲腰帶也得先緊著公家用,往後兩個月,一根磚頭子也甭想流到私人手裡頭嘍!”
他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把陳冬河帶倒。
幸虧陳冬河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否則恐怕真要出洋相了。
奎爺頓了頓,在承諾和的攙扶之下站穩了些,又靠近些壓低了嗓子,渾濁的眼睛努力聚焦:
“聽說……是拿磚去跟北邊煤窯廠換煤塊子,具體咋回事俺也鬨不清。”
“磚廠那老廠長親口應承俺了,等公家這倆月供應完了,私人買賣一開閘,頭一份就緊著咱們!票都給你留好!”
陳冬河心中猛地一動,掐指算算日子,果然對上了那件在後世縣誌裡曾掀起波瀾的大事。
縣裡那大片低矮斑駁的土坯房,活像貼在縣城臉上的灰膏藥,終於要徹底鏟掉了。
推倒那些年代久遠的夯土牆,蓋起整齊敞亮的新磚房!
這陣風刮起來,裡麵蘊藏的風口,對有心人來說,簡直是直衝雲霄的青雲梯。
他略一沉吟,嘴角勾出篤定的笑紋,聲音壓得比奎爺還低,帶著一種洞悉先機的沉穩:
“奎爺,愁啥磚頭子?這節骨眼上,恰恰藏了個頂天的發財門路!就是……本錢得下足些!”
他略微有些粗糙的手指撚了撚,做了個點錢的動作,然後湊近奎爺耳朵邊,飛快地咕噥了幾句,語速快卻字字清晰。
奎爺渾濁的老眼霎時瞪得滾圓,渾濁酒氣都似乎被這消息衝散了大半,滿眼都是不敢置信的驚疑,連聲音都拔高又猛地壓回去:
“啥?……當……當真?有這好事?”
他抓著陳冬河胳膊的手都緊了幾分。
陳冬河笑得眼睛彎彎,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奎爺,晚輩在您跟前,啥時候嚼過半句虛言?這事兒您把心放回肚子裡,板上釘釘,千真萬確!就看你敢不敢伸手接了。”
奎爺隻覺得一股熱血“轟”地直衝天靈蓋,酒意徹底醒了大半,恨不能當下就插翅飛回去操持。
陳冬河瞧他腳步虛浮,臉色潮紅未退,哪敢放他一個人走冰天雪地的夜路?
轉身快步進屋,從灶台邊翻出個大瓷缸子,捏了一撮粗糲發黑的高碎茶末扔進裡麵。
滾燙的開水“嘩啦”衝下去,瞬間騰起一股廉價茶葉特有的,帶著焦糊氣的濃鬱苦香。
這年月,龍井碧螺春那是憑票供應的稀罕物。
他雖能弄到票,卻也懶怠去尋。
上輩子啥好茶沒嘗過?
何況比起清茶寡水,他骨子裡更偏愛那辛辣滾燙的燒刀子下喉時,那股直衝天靈蓋的爽快。
可惜如今這副身板被錘煉得如同鋼鐵,想求一醉,怕是得灌下幾十斤黃湯才行。
他不過貪戀那酒入喉腸刹那的灼熱勁兒,真要喝得人事不知反而沒趣,故而隻偶爾小酌一杯,淺嘗輒止。
待到虎子踏著咯吱作響的積雪,裹著一身寒氣來接人時,奎爺已被那碗粗釅滾燙的高碎徹底激醒了神誌。
他緊攥著陳冬河遞過去的空茶杯,指尖興奮得微微發抖,口中反複念叨著那樁潑天富貴,眼神灼灼:
“冬河,說死了!後天!你務必得來縣城!這事兒離了你準成不了!”
“點子是你出的,俺出錢又出人,跑腿打點都歸俺!你就擎好指方向!賺了錢,咱爺倆一家一半,絕不含糊!”
他拍著胸脯,震得棉襖噗噗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