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扯開個平和的笑臉,聲音也像熨鬥似的,平平展展,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嬸子,您的顧慮,太在理了!眼下這光景,誰家掙張票子不是從牙縫裡摳出來的?汗珠子摔八瓣換的?”
“這樣,”他跺了跺凍麻,快要失去知覺的腳,指了指空曠呼嘯的街口,“咱的肉還在路上跑著風,頂多小半個時辰到。”
“到時候,車就在這兒!票拿在您手,肉擺在您眼皮子底下,挑哪塊割哪塊。”
“秤杆子翹到眉毛尖,票子點清楚,兩清兩訖,誰也挑不出毛病,您看成嗎?”
他頓了半秒,像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巷子口探頭探腦的幾個身影,接著說,聲音不大卻清晰:
“嬸子要是念著街坊四鄰誰家也存著幾張壓箱底的票閒著,趁著等肉的空擋,正好過去知會一聲?”
“這次帶得不多,攏共三牛車凍肉,換完一腳油我們就走。到手的肉才叫過年,晚了……”
他恰到好處地停住,留下無限的想象空間,微微搖了搖頭,帶著些感慨。
“怕就剩個骨頭渣子,或是湯都喝不上一口熱乎的嘍!”
這話既給張翠花架上了能做人情的體麵台階,又無聲無息地點燃了“手快有,手慢無”那根最能驅使人心的導火索。
張翠花渾濁的眼睛“噌”地一亮!
像是被點醒了!
這要是叫來了人,幫鄰裡解決了油水,這份人情可就大了。
往後在街坊間說話腰杆也能挺直幾分!
“中!中!這法子……地道!當麵清,心敞亮!”
張翠花臉上那層戒備的冰殼子瞬間裂開,笑容真了幾分,透出熱切。
“那你們……千萬等著啊!彆挪窩!我這就喊人去!好些家都攢著呢!眼巴巴等著換點油水過年!”
話音沒落,扭身就小跑著紮進一條窄巷,腳步裡帶著點撿到寶的輕快和急切,臃腫的背影很快消失。
奎爺看著人沒了影,才扭回頭對陳冬河咧了咧嘴,滿是溝壑的臉上帶著苦澀和一絲對世態的無奈:
“瞅見沒?虎子這親骨肉的舅媽都這份戒心……冬河,你這雙眼,看人準得跟尺子量過似的。”
“人心啊,真特娘的不經晾,一曬就硬,一凍就裂!”
他拍了拍旁邊依舊低著頭的虎子。
虎子縮在牆根最避風的陰影裡,腦袋耷拉著,一雙凍得發紅開裂,纏著破布條的手使勁往破棉襖袖筒更深處插著,仿佛想把自己埋起來。
舅媽剛才那剮人的眼神,那帶著舊疤的提防語氣,像根生了鏽的針,紮在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上,疼得熟悉而尖銳。
寒風吹過他亂糟糟的頭發,像在嘲笑他的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