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站在旁邊,心知肚明此刻不能冷了場,但他更不能出頭圓場。
上輩子在商海沉浮,見慣了捧高踩低,察言觀色,經驗早就刻進骨子裡。
在郭主任這種人精麵前,一點點的巴結心思露出來,都可能被那雙鷹隼似的眼睛無限放大,引來不必要的猜忌,日後麻煩無窮無儘。
他不動聲色地朝人群後那個裹著厚實羊皮襖,袖口磨得油光鋥亮的身影遞了個眼神。
那眼神快得像刀尖掠過水麵,一閃即逝。
奎爺這老江湖精得眼睫毛都是空的,哪裡需要明說?
他臉上立刻綻開菊花般的笑容,像條滑溜的泥鰍,分開人群擠了過來。
那身油光水滑的羊皮襖裹著他精瘦的身子,活像隻成精的老黃鼬。
身上還帶著股淡淡的羊膻味和旱煙葉子味兒,混著煤灰氣,倒也不難聞,恰好是這條街熟悉的市井氣。
“喲!冬河啊!我說咋這老些人圍著呢,原來是你小子在這折騰啊!”
奎爺大嗓門一亮,像麵破鑼敲響,先把場麵撐起來,震得屋簷下的冰溜子都顫了顫。
“擱這兒換煤炭票呐?郭主任可是咱北大街出了名的厚道人,你放一百二十個心,他鐵定不能難為你!”
“走走走,跟著郭主任家去瞅瞅,看有多少票,都拿過來!我奎老五給你兜底!”
他拍著羊皮襖下的胸脯,砰砰作響,豪氣乾雲。
“要是你手頭的肉不夠數,沒關係,我庫房裡剛收的百十來斤野豬肉,頂上去!”
“再不濟,麅子肉,鹿腿子我也給你勻出來!就當看我這張老臉了!”
“你可是沒少光顧我的小攤子。街坊鄰居都瞧著呢!我奎老五說話,一口唾沫一個釘!”
這話半真半假,既把郭主任捧上了天,又亮了自己的家底,還點出陳冬河是老主顧,不是生麵孔,給後麵的話鋪足了路。
陳冬河立刻順著梯子往下溜,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窘迫和肉疼,仿佛真被奎爺架在了火上烤:
“哎呀奎爺!您說的是……我這……嗨,不是不舍得,是真虧啊!”
“我那點好貨跟您這兒是實價,可在這兒……”
他環視一圈凍得縮手縮腳卻眼神發亮,喉結滾動的眾人,眼神裡帶著點憨厚又狡猾的味道。
活像個剛進城,有點小算計的山裡後生。
“擱這兒換煤炭票,拿熊掌虎肉換?虧到姥姥家了!市麵上哪有賣這稀罕玩意的?有價無市!”
“也就奎爺您懂行,識貨!虎骨就更甭提了,擱同仁堂那都按克算錢!金子價兒!一斤虎骨粉能賣老鼻子錢了!”
“我這山野粗人,不會炮製啊,隻能連肉帶骨頭賤賣給藥販子,想想就抽抽!”
他故意把“熊掌”,“虎肉”,“虎骨”,“金子價”這些詞咬得極重。
像在滾油鍋裡撒了把鹽,滋滋作響,直燙人心窩子。
人群裡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眼睛都瞪圓了。
果然,這番訴苦瞬間在人群中炸開了鍋。
這些詞對常年見不著多少葷腥,肚裡缺油少水的工人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裡的寶貝。
一個個眼睛瞪得溜圓,像銅鈴,喉嚨裡咕嚕咕嚕響,下意識地狠狠咽著唾沫。
仿佛那傳說中的美味已經鑽進了鼻子,勾得饞蟲造反。
凜冽的空氣裡,彌漫開一股更濃烈的,對油水最原始最直接的渴望,壓過了刺鼻的煤灰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