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把抹好灰的狼皮掛在通風的屋簷下,轉身道:
“爹,我就是想跟二叔商量這個事。今兒在縣城,碰巧幫了煤廠周廠長一點小忙。”
“人家答應,給二叔安排個調度員的活兒,一個月開三十九塊。”
“轉正快,活計輕省,風吹不著雨淋不著,還有禮拜天休息。”
“啥?!三十九塊?調度員?”
陳大山手裡的掃帚“啪嗒”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圓,激動得聲音都發顫,瘸腿往前邁了一步:
“真……真的?煤廠可是正經好單位!吃商品糧的!比他那破窯廠強百倍!”
“當然真的!”陳冬河笑著扶住老爹有些搖晃的身子,“你兒子啥時候說過瞎話?!”
“那周廠長還想拉攏我去他那兒乾呢,開價不低,不過我沒應。”
“往後這世道咋變還不好說,我覺得吧……以後很多東西,都得向錢看。錢,才是硬道理,比啥都頂用!”
聽到“向錢看”這三個字,陳大山臉上的喜色淡了幾分。
長長歎了口氣,彎腰撿起掃帚,眼神望向遠處灰蒙蒙,壓得低低的天際:
“這世道啊,變得俺們這些老家夥都跟不上了……肚子是能吃飽了,白麵饃饃也能吃上了,可這人心裡頭裝的東西,也跟從前不一樣了。”
“咱村裡還好些,一個姓打斷骨頭連著筋,祖宗規矩還在。”
“可城裡頭呢?聽說咱村有好幾戶去縣城賣點山貨,倒騰點雞蛋換鹽錢的,都被人坑了!”
“缺斤短兩算好的,還有拿假錢糊弄的!”
“告?人家鑽的就是空子!投機倒把也得抓得到把柄才行。沒憑沒據的,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兒子啊,”他轉頭,目光沉沉地看著陳冬河,帶著過來人的憂慮,“咱掙錢歸掙錢,可不能乾那昧良心,坑人的事兒!
“那錢,它燙手!掙了也睡不安穩!”
王秀梅正端著一盆熱水出來讓爺倆洗手,聞言立刻瞪了陳大山一眼,盆沿磕在門框上哐當一聲響:
“呸呸呸!瞎說啥呢!晦氣!咱兒子是那號人嗎?他這身本事,進趟山啥沒有?”
“關起門來過咱自家的紅火日子多好!非得去沾那些烏七八糟的?”
她擰了熱毛巾遞給陳冬河,語氣軟了下來,帶著母親的絮叨。
“娘倒盼著你在家多待待,早點讓爹娘抱上大孫子!”
“你爹以前總叨叨你野得不著家,如今在家穩當了,他又扯啥出息不出息的……”
“我看啊,你就是他的心頭肉,咋樣他都惦記!”
陳大山被老伴兒搶白一頓,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瘸著腿往屋裡走,嘴裡嘟囔:
“老娘們家家的,頭發長見識短!好男兒誌在四方!把兒子拴在咱倆老棺材瓤子身邊圍著鍋台轉,能有啥大出息?白瞎了他這一身本事!”
“要我說,咱兒子是乾大事的料,這小小陳家溝,困不住他!外頭的天地大著呢!”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一股子老農民對“出息”最樸素的向往。
王秀梅一聽這話,眼圈“唰”地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