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壓下翻騰的心緒。
他不是廟裡的泥菩薩,但老宋是陳家屯的人。
他不能讓這老實巴交,被命運踩進泥裡的同村人被活活逼死在這寒冬臘月!
“老宋!”
陳冬河的聲音像定海神針,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瞬間壓下了院子裡鼎沸的嘈雜。
他上前一步,穩穩扶住老宋那如同風中殘燭般顫抖的肩膀,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在場的每一張麵孔。
“你想怎麼做?說出來!陳家屯的爺們兒,娘們兒都在!咱們一個屯子,祖祖輩輩住在這裡,就容不得外人這麼欺負咱們自家人!”
“今天,咱們全屯子的父老鄉親,給你做主!天塌下來,有全屯子人頂著!”
“對!做主!”
張鐵柱第一個吼出來,臉紅脖子粗,拳頭攥得緊緊的。
“太欺負人了!這特娘的就是地主老財的作派!”
一個脾氣火爆的年輕後生跟著嚷道,瞪著發紅的雙眼。
“可不就是地主作風!讓老宋去倒插門當牛馬?趙守財他算個什麼東西?!”
“他閨女嫁過來,是給老宋當婆姨還是當祖宗供著?”
一個上了年紀,經曆過舊社會的老漢氣得胡子直抖,銅煙袋鍋子在地上磕得梆梆響。
“這些年,誰不知道老宋的工分都喂了他趙家?這跟舊社會吃人不吐骨頭的地主有啥兩樣?吸血的螞蟥!”
“打倒地主老財!”
不知誰在人群裡喊了一句,瞬間點燃了所有人心頭積壓的怒火和對這種欺壓的本能恐懼。
“打倒地主老財趙守財全家!”
“不能放過他們這惡毒的一家子!趙翠花,趙大虎,趙二虎,一個都不能放過!”
“把趙守財送公社!批鬥他!把他們一家子都抓起來,送去勞改!”
群情激憤,聲浪如同海嘯,幾乎要把陳冬河家低矮的茅草屋頂掀翻。
老村長站在人群後麵,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他朝兒子張鐵柱微微一點頭,下巴朝磨盤方向抬了抬。
張鐵柱心領神會,一個箭步跳上院裡的青石磨盤,振臂高呼,聲音洪亮得壓過了所有嘈雜:
“鄉親們都看見了!都聽見了!趙守財一家,仗著人多勢眾,仗著是外村的,就敢闖進咱們陳家屯,欺壓咱們貧下中農兄弟老宋!”
“他們強搶財物,逼迫簽字,妄圖恢複地主老財那一套!這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是破壞咱們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
“這事不能算完!必須上報公社!讓公社領導給咱們評理!讓公社的民兵來抓人!”
“咱們全屯的人,都是證人!都是苦主!大家說,對不對?”
“對!上報公社!”
“叫民兵!抓趙守財!他那兩個兒子也不能放過,都是幫凶!還有趙翠花也要受到懲罰!”
“我們都是證人!我們都按手印!我們寫聯名信告狀!”
“地主老財”這頂帽子,在剛剛經曆過那個特殊年代,餘悸猶存的鄉村,無異於一道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