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世界天翻地覆。
廣袤而遼闊的國土上,長風掠過山川與原野,一座又一座城市在太陽的照耀下迎來光複的消息。
北平、天津、金陵、上海等地都舉行了受降儀式,接收大員們忙於清點敵產,委任官員,仿佛一個新的時代已然在他們手中開啟。
城市、鐵路、關隘、鄉村……青天白日旗與紅旗在湛藍晴空下交相輝映,輕快地隨風飄揚。
在偏遠的鄉村裡,土地改革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有乾部組織群眾清算漢奸、丈量土地,分發救濟糧種。
當他們再次踏上鞏鎮和淆城的土地時,昔日慘烈的戰場痕跡尚未完全撫平,斷壁殘垣隨處可見。
但廢墟之間,已經有人開始清理瓦礫,重建家園。
空氣中彌漫著硝煙散儘後的塵埃味,卻也夾雜著新翻泥土的腥氣和新木料的香味。
炊煙嫋嫋升騰,田地裡又種下了莊稼。
夕陽西下,金色的光芒灑向每一個忙碌的身影,也溫柔地照亮了每一個升起炊煙的村莊。
鐵路線上,工人們揮汗如雨、奮力搶修,鏗鏘的錘音隨風傳向遠方。
但在一切欣欣向榮的背後,池越和秦曄依然通過各種隱秘渠道,清晰地感知到山雨欲來的壓抑。
兩邊都給他們發來聯絡和爭取的訊息,先是金陵方麵派人秘密送來委任狀。
許諾給予池越和秦曄更高的軍銜、更優厚的補給,要求他們“率部歸建”,“協助維持地方治安”。
字裡行間暗示著將其作為遏製紅星黨擴張的籌碼。
緊接著,紅星黨方麵的聯絡員也帶來了上級的口信和親筆信。
誠摯邀請他們“共同參與建設新的民主政權”,繼續為“人民的解放事業”奮鬥。
報紙上的消息越來越針鋒相對,電台裡互相指責的論調日益尖銳。
曾經共同抗日的“友軍”之間,摩擦衝突的消息不斷傳來,規模一次比一次大,火藥味一次比一次濃。
一天夜裡,兩人對著剛剛收到的一份關於“中原戰事”的混亂情報,相對無言良久。
油燈的光暈將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顯得凝重而疲憊。
這次,是秦曄終於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將手裡的情報紙揉成一團,狠狠摔在桌上。
“小鬼子剛滾蛋,這就又抄起家夥要自己人打自己人?這他媽的算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難以抑製的煩躁和一種深切的疲憊。
這種疲憊並非來自身體的勞累,而是源於精神上的巨大失望。
他們剛從一場持續十四年、犧牲了無數袍澤的衛國戰爭中掙紮出來。
傷口尚未愈合,記憶依然滾燙,轉眼卻可能要投入另一場同胞相殘的內戰。
這讓他從心底感到一種生理性的厭惡。
池越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將那張皺巴巴的紙團撫平,目光沉靜地看著上麵的字句。
“爭權奪利,地盤傾軋……無非還是這些。”
池越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
“他們坐在重慶、金陵,一句話,就要成千上萬的士兵掉轉頭,把槍口對準一起浴血奮戰過的兄弟。”
他抬起眼,看向秦曄:“這仗,你還要打下去嗎?”
沉默再次降臨。
秦曄沒有立刻接話,隻是將目光從情報上移開,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語氣不再是感性的抱怨,而是恢複了他們平日分析戰局時的冷靜與理性:
“阿越,我們得看清楚。這不是簡單的兄弟鬩牆。”
他站起身,走到那張繪製著中國地圖的粗糙牆麵前。
“一邊,是那邊,”
他手指虛點重慶、金陵方向。
“他們背後站著美國人,裝備精良,號令卻混亂,內部派係林立,貪汙腐敗橫行。
他們想的,是收回地盤,繼續維持那個舊的秩序。”
“另一邊,”他的手指劃過陝北、華北、華東那些廣闊的敵後區域。
“是紅星黨。他們裝備差,但紀律嚴明,官兵平等,和老百姓的關係你我也都見識過。
彭老總、劉師長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你我有數。
他們說的‘民主聯合政府’,或許……或許是一條新路。”
池越認真聽著,讚同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
這些年,誰真心實意打鬼子,誰又在背後搞小動作,咱們心裡都有本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