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雲州,蒼梧郡,碧峰縣。
中軍大帳,寅時三刻,燭火未熄。
秦曄指尖按在地圖邊緣,雲州地形在他眼底鋪開,山巒起伏,河道縱橫。
代表叛軍的黑旗已逼近碧峰縣,他眉峰微蹙,抬手將一麵赤旗釘在城外十裡處的平野。
“叛軍動向如何?”他嗓音低沉,目光未離沙盤。
斥候單膝跪地,甲胄上還沾著夜露:“稟將軍,叛軍主力兩萬餘人,前鋒距赤明縣不足百裡,最遲後日午時可達。”
秦曄冷笑一聲:“赤明縣有糧倉,過去三年的稅賦都收的足足的,他們消息倒是靈通。”
帳中諸將屏息。
永州大營的宋偏將忍不住道:“將軍,叛軍雖無治政之能,但連破三郡,如今據城而守,強攻恐傷亡過重......”
“誰說要強攻?”秦曄突然道:“傳令各城守軍——沒有我的軍令,擅出城門者,斬!”
“西境兵為鋒,永州軍為翼。”秦曄指尖劃過沙盤,停在赤明縣城外,“我們去等他,叛軍不是喜歡搶糧草嗎?”
他忽然勾起唇角,“放出消息,永州軍的糧草也將運到赤明縣儲存。”
宴回抱臂而立,聞言挑眉:“將軍是想……以逸待勞?他們會來嗎?”
“如果赤明縣兵力空虛,他們忍得住不來嗎?永州軍分出一半去圍南陵縣,路上要大張旗鼓,到了之後圍而不攻,讓咱們的哨探不必阻攔信使。”
秦曄將一枚赤旗放在赤明縣外的河穀出口,“叛軍得到消息,一定會來,派人在路上阻截,遲滯他們的行軍速度,造出我們全力保護赤明縣糧草的假象。
他看向宴回,“你派輕騎截斷退路,我要他們在日落時分進河穀。”
李子山迅速領會:“末將率西境兵在河穀高處設伏,以逸待勞。”
秦曄點頭,又取出一麵藍旗交給永州將領:“等叛軍潰退時,永州軍分一萬人從側翼出擊,再分一萬人去青岩峽。”
這是安排他們打順風仗,堵截敗兵,首功肯定是拿不到,相對的,危險和傷亡也小了很多。
宋副將仍有顧慮:“可叛軍若不來呢?”
“流寇而已。”李子山替他解釋道,“起事兩個月,劫掠無度卻不懂屯田治政,如今三郡糧倉早被他們吃空了。”
宴回拍了拍他的肩膀:“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叛軍裡一大半都是餓瘋了的流民,他們不會不來的。”
就像西境的那些胡人,明知道會死人,還是會年年都來,因為他們的骨子裡就刻著貪婪和僥幸。
萬一死的是彆人呢?
晨光透帳時,軍令已發。
秦曄獨坐案前,指尖摩挲案上的軍報,——那上麵朱筆圈出的,正是叛軍曆次劫掠的路線。
赤明縣外河穀。
殘陽如血,秦曄立在河穀左側的山崖上,望著遠處蜿蜒如蛇的火把長龍。
叛軍主力正從山道經過,揚起的塵土將半邊天色染成渾濁的褐黃。
“連行軍都不派斥候清道。”宴回搖頭,羊皮地圖在他手中嘩啦作響,“將軍你看,他們連山道兩側的矮樹林都不搜查——”
秦曄麵無表情,隻看著那跳動的火光出神。
李子山搖了搖頭:“他們沒有戰馬,糧車有一半是靠人推,一半是用駑馬和騾子拉的,步行清道要提前派兵,派得早了擔心和大軍脫節,碰上我們的哨探容易被吞了去,派得晚了等清查完大軍已經走到了。”
“他們不是破了三個郡嗎?連斥候的馬匹都湊不出來?”宴回不解。
“好馬自然是獻給叛軍首領和高層了,怎麼會分給小兵,現在估計在南陵、臨川那些地方吧,能被派出來到外麵搶糧的,估計是被排擠了。”李子山道。
秦曄眸色深沉如墨,“派一千人帶輕騎繞道河穀外,去燒了他們的隊伍後段的糧車。傳我軍令,一刻鐘後開戰。”
山崖上,幾個永州籍士兵正擠在一起張望。
年輕的小卒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乖乖,這得有三萬人吧?咱們才五千......”
“怕個球!”西境老兵一腳碾碎地上甲蟲,“去年打西戎,老子們三千人追著兩萬胡騎砍!”他朝底下啐了一口,“這幫流民連陣型都不會排,有什麼好怕的?”
小兵忽然低下頭:“我聽說南陵那邊今年加了四成佃租。”他看著下麵像螞蟻一樣挪動的人影,說:“這些叛軍裡頭,說不定還有我的老鄉呢。"
河穀中,叛軍正如蟻群般湧入,他們拖著疲憊的步伐,緩緩穿過狹窄的河穀。
這一路叛軍的臨時首領山賊劉黑虎勒住他那匹瘦骨嶙峋的駑馬,眯眼環顧四周——兩側峭壁陡立,頭頂一線天光,正是個伏擊的好地方。
“走快點,不準停!”他猛地抬手,粗糲的嗓音在山穀間回蕩,“這地方不對勁,不能紮營!”
南陵鄭氏的旁支鄭元青騎著一匹油光水滑的棗紅馬,慢悠悠地從隊伍後方踱過來,臉上掛著不耐煩的神色:"劉當家,你又疑神疑鬼什麼?今天信使不是說了嗎,秦曄的大軍還在碧峰縣休整,離這兒少說五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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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黑虎啐了一口,指著兩側山崖:“這鬼地方,要是官軍埋伏在上麵,滾幾塊石頭下來,咱們全得交代在這兒!”
鄭元青嗤笑一聲,攏了攏繡著金線的衣袖:“你當秦曄是神仙?他能飛過來不成?”他轉頭看向身後東倒西歪的流民,“弟兄們走了一天了,再不休息,明天哪有力氣攻打赤明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