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後半夜,空中漸漸飄起了雨絲。
秦曄跟著山君穿過青石長街,道路兩側的溝渠裡泛起一圈一圈地漣漪。
雨霧朦朧,山市的燈火在身後漸遠,隻剩幾盞飄搖的藍燈籠,照出前方那座懸於斷崖之上的樓閣。
樓閣無匾,簷角銅鈴在風中輕響,聲音沉鈍,像是被雨水浸透了。
山君的步伐很大,腳掌落地無聲,行走間肩背的肌肉線條隨著步伐收縮伸展,似乎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秦曄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離得太遠,大步跟在後麵,努力控製著自己的呼吸聲。
山君躍上台階,龐大的身軀在門前微微一頓,金瞳斜睨過來,示意他跟上。
洞開的門扉深處幽陰空寂,室內的陳設影影倬倬,像是黃泉地獄中的惡鬼分立兩旁,正在看著他。
秦曄僵住沒動,幼時聽過的那些猛虎食人的故事一齊從腦海深處湧了出來,讓他頭皮發麻,背後汗毛倒豎。
“上來。”
低沉的虎嘯在他腦海中震開,秦曄渾身一顫,硬著頭皮踏上木階。
他在心裡安慰自己,妖要吃人,應該不必搞這麼多花樣,還是先不要惹怒他為好。
每走一步,腳下的木板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隨時會斷裂。
樓閣內比想象中乾燥,一盞青銅燈懸在梁下,火光幽綠,映出四壁斑駁的壁畫——猛虎伏於山巔,下方萬人跪拜,香火繚繞。
山君躍上主位的石台,身軀盤踞如一座小山,前爪交疊,姿態慵懶卻依舊透著不容侵犯的威嚴。
它的目光落在秦曄身上,琥珀色的瞳孔在暗處收縮成細線,幽邃而冰冷。
秦曄僵立在門口,被雨水沁得微微濕潤的衣物貼在身上,讓他不自覺打了個寒噤。
它的尾巴輕輕拍打石台,發出沉悶的聲響。
閣樓中的燈火似乎又亮了些,溫度也升高了。
秦曄感覺周身的僵冷和麻木似乎退去了些,輕輕吐出一口氣。
“所為何來?”
山君低沉的聲音直接在秦曄腦海中響起,震得他耳根發麻。
秦曄的指尖微微發顫,但麵上不顯。
他直視那雙獸瞳,聲音平穩:“采藥。我養父被毒蛇所傷,需紫靈芝救命。”
山君鼻息微動,噴出一縷白霧,蒼鬱的木質氣味與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散。
“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秦曄搖頭。
“妖鬼們的山市,不是活人該來的地方。”
說書先生的故事在腦海中閃過——被虎妖所食之人,魂魄將化為倀鬼,被其役使,永世不得超生。
秦曄的脊背竄上一股寒意,但他沒有後退,隻是繃緊了指節,指腹壓在掌心,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
“怕了?”
山君的金瞳微眯,露出森白的犬齒。
秦曄沒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經足夠明顯。
山君盯著他片刻,忽然甩尾,從石台後卷出一株赤色靈芝,拋到他腳邊。
靈芝落地時發出輕微的脆響,表麵流轉著暗紅色的光澤。
“赤血芝,可解百毒。”
秦曄低頭看著那株靈芝,沒有立刻去撿。
“條件?”
他抬頭,對上那雙幽邃的獸瞳。
山君的視線始終未移,虎爪在石台上輕輕摩挲,發出細微的刮擦聲。
“替我管理山市五十年。”
雨聲漸大,銅鈴在風中搖晃,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秦曄的呼吸聲淩亂了一瞬。
五十年。
人生七十古來稀,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五十年可活。
倘若答應下來。
他的一生,都將困在這座詭譎的妖市之中。
但養父的命……
他的指節攥得發白,腦海中閃過老人躺在炕上痛苦喘息的模樣。
“若我不答應?”
山君咧開嘴,獠牙在燈下泛著冷光。
“你可以試試。”
威脅不言而喻。
秦曄閉了閉眼,胸口起伏。
雖不甘心。
但他沒有選擇。
山君似乎看透了他的掙紮,尾巴輕輕一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