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咎抱著昏迷的少女,在影衛的護衛下,如同暗夜中的鬼魅,迅速遠離了騷亂的黑苗寨子。直到確定再無追兵,他才在一處隱蔽的、有溪流經過的山岩裂隙下停了下來。
影衛無聲散開,扼守四方,如同融入環境的岩石。
裂隙內還算乾燥,謝無咎小心翼翼地將少女放在鋪了柔軟披風的乾草上。借著從縫隙透入的微弱月光和手中夜明珠的光芒,他終於能仔細看清她的模樣。
瘦,太瘦了。臉頰凹陷,麵色是不健康的潮紅,嘴唇乾裂起皮。身上遍布新舊交錯的傷痕,手腕和腳踝被鐐銬磨得血肉模糊,有些地方已經化膿。呼吸急促而微弱,顯然高燒未退。
謝無咎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反複揉捏,痛得幾乎窒息。他無法想象,她這幾個月是如何在這種地獄般的境地裡熬過來的。
他壓下翻湧的殺意和心疼,取出隨身攜帶的清水和傷藥,動作極其輕柔地開始為她清理傷口。他的指尖蘊著溫和的內力,小心地剔除腐肉,敷上藥粉,又撕下自己內袍乾淨的布料,為她仔細包紮。
處理腳踝上最嚴重的傷處時,少女即使在昏迷中也痛得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細弱的嗚咽。
謝無咎的動作立刻頓住,屏住呼吸,直到她再次陷入昏睡,才更加放輕了動作。
當他冰涼的手指偶爾觸碰到她滾燙的皮膚時,少女會無意識地向他手指的方向蹭了蹭,似乎在汲取那一點涼意,眉頭卻依舊緊緊蹙著,仿佛在抗拒著什麼。
這種無意識的依賴與抗拒,讓謝無咎心如刀絞。
他知道,她不記得他了。輪回古道洗去了她的前塵,此刻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全新的、隻經曆了痛苦與磨難的靈魂。
但他記得。九千年的孤寂,無數個日夜的悔恨與尋找,那些深入骨髓的記憶和情感,從未褪色。
處理好所有外傷,謝無咎將她扶起,靠在自己懷裡,試圖喂她喝些清水。清水大多沿著嘴角流下,隻有極少部分被咽了下去。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以指尖沾水,一點點濕潤她乾裂的嘴唇,同時將精純的內力緩緩渡入她體內,幫她抵禦高燒,疏導那紊亂的氣息。
在這個過程中,他敏銳地察覺到,在她心脈深處,確實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與他懷中玉佩同源的力量——那是龍心草的痕跡。也正是這絲力量,護著她在那邪氣彌漫的寨子裡撐到了現在。
或許是內力起了作用,或許是傷藥帶來了些許舒適,少女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一些,雖然依舊滾燙,但不再那麼急促。她無意識地往謝無咎冰冷的懷抱裡縮了縮,尋求著更多的涼意,眉頭似乎也舒展了些許。
謝無咎僵著身體,一動不敢動,生怕驚擾了她這片刻的安寧。他低頭,看著她依偎在自己胸前的睡顏,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脆弱的陰影。
一種失而複得的、巨大而酸楚的幸福感,混合著依舊濃烈的心疼和後怕,幾乎將他淹沒。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極輕極輕地拂開她額前被汗水黏住的發絲,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個易碎的夢。
“不怕了……”他低聲呢喃,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以後……再也不會了……”
就在這時,負責警戒的影衛首領無聲地出現在裂隙外,低聲道:“主上,鎮國公的人已按預定記號跟上來了。另外……渡鴉傳回訊息。”
謝無咎眼神微凜,小心地將少女放回乾草鋪上,蓋好披風,這才起身走出裂隙。
“說。”
“宮中,”影衛首領的聲音毫無波瀾,“蘇蔓小姐近日頻繁接觸一位原太後宮中的老嬤嬤,並於今日王爺離京後,秘密向宮外傳遞了一次消息。渡鴉追蹤,消息最終流向……南疆。內容加密,暫未破譯,但其中反複出現‘驚蛇’、‘餌’、‘儘興’等詞。”
謝無咎周身的氣息瞬間降至冰點。
果然是她。
“驚蛇”……是指他的行動打草驚蛇?“餌”……是指蘇瓷?“儘興”……是想讓他在南疆“儘興”地遭遇不測?
好一個看似怯懦無辜的庶妹!竟藏得如此之深!
“還有,”影衛首領繼續道,“渡鴉亦觀察到,蘇蔓小姐近日容顏……似有變化,眼角出現細微暗紋,氣息偶爾流露陰冷,不似常人。”
謝無咎眸光更冷。是被某種邪術反噬,還是……她根本就已經不是原來的蘇蔓了?太後那些詭異的手段,他再清楚不過。
“繼續監視,收集所有往來密信,破譯內容。非必要,勿動她。”謝無咎冷聲道。他要放長線,釣出她背後可能存在的更大勢力,那個鯢魚圖騰所代表的陰影。
“是。”
“鎮國公的人到何處了?”
“距此不足五裡。”
“讓他們過來彙合。另外,傳信回京,令玄塵子監正密切關注宮中異動,尤其是……與廢帝蕭昱有關的任何動靜。”謝無咎下令。他總覺得,蘇蔓的異常,或許與蕭昱那條毒蛇也脫不了乾係。
“是!”
影衛首領領命,無聲退去。
謝無咎回到裂隙中,少女依舊昏睡著,或許是因為內力疏導和藥物的作用,臉色似乎好了一點點。
他坐在她身邊,靜靜守著她,目光複雜地流連在她臉上。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危機四伏。南疆的邪祟未除,京中的暗流湧動,身邊人的背叛……這一切,都遠比想象中更加複雜和危險。
但此刻,看著她真實的呼吸,感受著她微弱的體溫,他那顆冰封了太久的心,終於有了一絲踏實的暖意。
無論前方是什麼,他在,就不會再讓她受到絲毫傷害。
他輕輕握住她一隻包紮好的手,掌心相對,內力如同涓涓細流,持續不斷地湧入她體內。
“慢慢來,”他看著她,低聲道,“我會等你……想起來。”
或者,想不起來,也沒關係。
隻要她在,就好。
裂隙外,南疆的夜風吹過密林,帶來遠方不知名野獸的嚎叫和濕潤的泥土氣息。
而裂隙內,時光仿佛暫時凝固,隻有兩人交握的手,和彼此微弱的呼吸聲,在寂靜中交織。
天光微熹,透過岩隙,在少女蒼白的麵容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睫毛顫動了幾下,極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粗糙的岩壁,跳動的篝火餘燼,以及……一個背對著她、坐在裂隙入口處的挺拔背影。
玄衣墨發,肩背寬闊,即便隻是靜坐,也透著一股淵渟嶽峙般的冷冽與強大。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男人。
少女的心臟猛地一縮,昏迷前的記憶碎片瘋狂湧入腦海——黑苗土人的獰笑、冰冷的祭壇、詭異的石像、瘋狂的追逐……以及最後,這個如同天降的男人,那雙燃燒著複雜烈焰的眼睛,和他不由分說抱起她的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