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時,即便是經驗最豐富的獵犬,意誌最堅定的鐵塊,最跳脫的老鼠,乃至被痛苦折磨得意識模糊的燕塵,都在一瞬間被深深震撼,陷入了短暫的失語。
這就是齒城的內部。
與外界荒原的絕望廢土景象相比,這裡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紀元。
天空被一層巨大的、半透明的能量穹頂所覆蓋,將汙濁的外部環境徹底隔絕。
穹頂模擬著柔和的天光,甚至能變化出晨曦與黃昏的色調。
街道寬闊、筆直、一塵不染,用一種吸音且耐磨的複合材料鋪就。
街道兩旁,是鱗次櫛比的、風格極其統一的銀白色或淺灰色建築。
這些建築線條簡潔流暢,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窗戶大小規整劃一,如同用同一個模具刻出來的一般。
懸浮車輛無聲而迅速地在規定的磁力線路上穿梭,井然有序,沒有絲毫混亂。
街道上行走的市民大多穿著相同或相近款式的灰藍色製服,步伐節奏均勻,方向明確,臉上很少有多餘的表情,彼此間也極少交談,整個城市呈現出一種令人窒息的高效和安靜。
整潔,高效,機械化。
這就是齒城給人的第一印象,強大得令人絕望。
與劍塚的野蠻血腥和荒原的混亂掙紮形成了宇宙級彆的鮮明對比。
鏽火據點那點可憐的生存痕跡,在這裡看來,如同螻蟻的巢穴般原始可笑。
“他娘的……”老鼠下意識地喃喃自語,聲音在這過分安靜的環境裡顯得有些突兀,他趕緊捂住了嘴,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鐵塊緊繃著肌肉,警惕地注視著每一個路過的人,尤其是那些偶爾出現的、穿著械劍宗服飾或者明顯是巡邏狀態的自動化機械。
在這裡,他們這些來自荒原的“無鞘者”,如同滴入清水的墨點,格格不入到了極點。
獵犬迅速觀察著環境,低聲道:“找地方躲起來。我們不能一直待在街上。”
他們拐進一條相對狹窄的輔路,試圖尋找一個廢棄的角落或者不易察覺的縫隙。
然而,齒城的空間利用似乎達到了極致,幾乎找不到真正的廢棄之地。
就連堆放垃圾的地方,都有標準的分類容器和定時來清理的自動車輛。
最終,他們在一個大型通風管道的外部檢修平台後麵,找到了一個極其狹窄的、勉強能容納幾人藏身的空間。
這裡能避開主要街道的視線,但依舊能觀察到部分城市景象。
藏好之後,壓抑的沉默才被打破。
“這裡的人……好像都……”老鼠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像提線木偶。”鐵塊悶聲道,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或者……蜂巢裡的工蜂。”
燕塵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劇烈地喘息著。
齒城極度潔淨的環境,似乎並未讓他的痛苦減輕分毫。
那種無處不在的、冰冷的秩序感,反而像一種無形的壓力,加劇了他體內劍骸力量的躁動,那冰冷的意誌似乎對這座鋼鐵城市流露出一種奇特的“認同”與“渴望”。
他強忍著不適,觀察著遠處街道上那些行走的凡人市民。
他們看起來確實“安居樂業”。衣著統一但乾淨整潔,麵容雖然麻木,卻也沒有饑餓或過度勞累的憔悴。
街道上看不到乞丐,看不到爭鬥,甚至看不到大聲喧嘩。
一切都在一種沉默而高效的節奏中運行。
孩子們穿著縮小版的製服,排著整齊的隊伍,在類似機械教師的存在帶領下走過廣場,前往統一的教育機構。
工人們按時進入巨大的工廠建築,開始又一輪的生產。
主婦們用配給卡在標準的物資分配點領取生活所需。
沒有劍塚的鞭撻和血腥祭祀,沒有荒原上時刻麵臨的饑餓、輻射和變異生物的威脅。
這裡似乎提供了一種穩定的、安全的、可預測的生活。
但燕塵卻感到一種比在劍塚時更深的寒意。
在劍塚,壓迫是可見的,痛苦是可聞的,反抗的怒火雖然微弱,但至少是真實存在的。
而在這裡,一切都被精細地設計、控製、規劃好了。
穩定的代價,似乎是個人意誌的徹底湮滅。
這些市民眼中缺乏光芒,缺乏那種屬於“人”的鮮活情感——喜悅、悲傷、憤怒、愛戀……他們隻是這座龐大機器上一個又一個標準化的、可替換的零件,安靜地運轉著,直到耗儘其價值。
這種“安居樂業”,更像是一種被精心飼養的、溫水煮青蛙式的絕望。
它剝奪了痛苦,同時也剝奪了希望和反抗的可能,將人異化成維持這座鋼鐵城市運轉的、溫順的能源。
“靈能反應堆……”燕塵的腦海中,再次閃過蘇明遠筆記中的這個詞。
看著眼前這座冰冷而高效運轉的城市,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逐漸成型——這座城市的能源,它的“秩序”,它的“穩定”,究竟建立在什麼之上?
這座齒城,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隱藏的或許是一種比劍塚的野蠻更加徹底、更加非人的……殘酷。
他們成功潛入了齒城,揭開了它秩序表象的一角。
但這表象之下深藏的真相,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與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