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水終於被一場場人情債澆醒了。
那筆糊塗賬像一根刺,紮在他心裡,日日夜夜提醒他:原來親情不是鐵板一塊,朋友也不全是真心相待。那些曾在他宿舍裡談笑風生的親戚,那些一口一個老同學的故人,竟也有伸手就拿、拿了就賴的。他開始獨自坐在六樓宿舍的窗前,望著廠區那根吐著白煙的煙囪,一遍遍回想那些麵孔,一遍遍複盤那些對話。
他幾乎可以斷定,讓他背上那筆巨款的,就是堂叔林承惠。
果不其然,不久後,林承惠又來了。
“秋水啊,叔這次來,是給單位辦事,要一箱‘靈參’煙,你先墊上,回頭就還。”他笑得依舊坦然,仿佛上次那筆錢從未存在過。
林秋水這次沒有猶豫。
“叔,這回真不行。”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廠裡現在查得嚴,個人借款要科長簽字,我實在沒法墊付。”
“秋水啊,叔都跟同事說好了,”林承惠陪著笑臉,“你幫叔想想辦法,叔的臉不能丟。”
“真不是我不幫忙,”林秋水苦笑,“您看,以前替人買煙墊的錢,到現在我還沒還完呢。”
林承惠的臉色瞬間變了。他沒再說話,拎起包,飯也不吃了,轉身就走。
林秋水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近乎悲涼的清醒。他終於明白,有些人,你越大方,他越貪婪;你越退讓,他越得寸進尺。善良若無邊界,便成了彆人踩踏的墊腳石。
從那以後,他變了。
一般親戚來買煙,他依舊開票,但不再多言,客氣地送出門外。若有人死纏爛打,他也不再請下館子,而是直接帶到食堂,點兩碗米飯,買兩盤菜,吃飽就好。
“秋水啊,咱都老同學了,你就不能給哥們拿兩條‘華光’嘗嘗?”來人涎著臉說。
“哥們啊,真對不住,”林秋水公事公辦,“現在買煙管的嚴了,都要憑領導批條,您要買多少我到銷售科給您申請和開票,您自己去交錢。”
若是來辦事,錢沒帶夠,他也再不輕易打欠條,而是坦然告知:“等下次帶足了錢再來吧。”
對於那些隻想蹭吃蹭喝、占便宜的人,他不再大手大腳。即便去飯店,也隻點幾個家常菜,確保吃飽就行。
“來,咱們今天簡單吃點,”他點著菜單,“西紅柿炒雞蛋、大蔥燒豆腐,再來兩碗米飯,您看行不?”
“這……咋沒葷菜啊?”來人麵露不悅。
“找我的人太多了,我每月的工資幾乎都用在請客吃飯上,我手裡沒有錢了,”林秋水麵不改色,“您湊合著吃吧。”
可對於那幾個真正與他血脈相連、情同手足的家人和鐵哥們,他依舊如往昔般熱情。堂哥從外地來,他二話不說,直奔銀河飯店,點上好酒好菜,喝得酩酊大醉。
“哥,你來啦!”他激動地摟住堂哥的肩膀,“走,今天必須好好喝一杯!”
這種轉變,立竿見影。以往每月頻繁打欠條的窘境,如今減少到發工資前一周才出現一次。同事們見狀,給他起了個新外號:“禮拜欠條”。這稱呼帶著調侃,也透著無奈,一直持續到他結婚後,才徹底終結。
可這改變,也帶來了副作用。
許多人早已習慣了他從前的大方。他送煙時,他們拿得理所當然,連一聲“謝謝”都沒有。如今煙給少了,菜減了,酒也降了檔次,他們便開始心生不滿。
“老林家那小子,現在可了不起了,請個客就點倆素菜,連個肉菜都沒有。”村裡人這樣議論。
田文君師傅聽說了,用了一個詞形容這種現象“乞丐效應”。
“田師傅,啥叫‘乞丐效應’?”林秋水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