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穩地彙入車流，方冰談吐得體，話題從最近的音樂劇聊到周末的郊遊計劃，舒允晏卻有些心不在焉。
“弟弟的餐廳在城西老市場？那地方挺熱鬨的，老街區了。”方冰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的。”
“你弟弟真能乾。”
舒允晏有些心虛：“嗯嗯……”
車子很快到了目的地，舒允晏幾乎是搶在方冰之前推開車門下了車，晚風吹拂著她粉色的裙擺，帶來一絲涼意，她下意識地抱了抱手臂。方冰停好車快步跟上，體貼地想替她拿開衫，舒允晏卻已抱著那件米白色針織衫，率先推開了玻璃門。
店內光線比外麵更暖，但空間裡的冷清卻撲麵而來。
明明正是飯點，偌大的餐廳裡卻隻有稀稀拉拉兩桌客人，低聲交談的聲音在略顯空曠的環境裡反而被放大了。
舒允晏的目光快速掃過，毫不猶豫地朝著最裡麵，最角落的一個卡座走去。
那裡燈光更暗一些，靠牆，仿佛能給她一點可憐的屏障。
看到舒允晏徑直走向最角落，路正非眼神微不可察地沉了一下，但腳步沒停，臉上瞬間掛起那種舒允晏已經見識過的，帶著刻意親昵的假笑，甚至步伐都輕快了幾分。
“姐！”他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誇張的，久彆重逢般的熱情，在這略顯安靜的大廳裡顯得格外突兀，引得僅有的兩桌客人都側目望過來。“你怎麼才來？位置都給你留好了！”他大步流星地穿過空蕩蕩的桌椅區域，直接朝著舒允晏所在的角落走去，臉上笑容燦爛。
舒允晏臉上也迅速堆起一個笑容，兩人之間最有默契的時刻，竟然是在這虛假的姐弟相認戲碼上。
“嗯，路上有點堵。”舒允晏的聲音儘量平穩，她甚至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一點，迎向路正非灼灼的目光。
那目光裡，除了慣有的戲謔和冰冷，似乎還多了一絲對她選擇角落位置的……不悅？她不確定。
方冰走到跟前，路正非眼神轉向他：“這位就是方先生吧？我姐跟我提過，幸會幸會！我是路正非，允晏的弟弟。”他伸出手，姿態熱情。
方冰連忙伸手相握，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欣賞：“路老板太年輕了！允晏可沒說她弟弟這麼能乾，開了這麼大一家店！”他環顧了一下四周，雖然環境雅致，但客人的稀少實在難以忽視，“這地段，這裝修，真不錯！就是……飯點人好像不太多？新店都這樣，需要時間積累口碑！”
路正非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甚至更燦爛了些：“是啊，剛開張沒多久，還在摸索，全靠像方先生這樣的朋友捧場。”
“客氣……”
服務生恭敬地遞上菜單。方冰看都沒看，直接推給了舒允晏，語氣溫柔又帶著點寵溺：“你點什麼，我吃什麼。我不挑，都聽你的。”他的眼神落在舒允晏身上，帶著十足的信任和好感。
“好。”舒允晏為了照顧路正非的生意，刻意多點了一些菜。
桌子很快被擺的滿滿當當，本來就不大的桌子，顯得更加局促了。
方冰吃到一半就放下了筷子，看著沸騰的紅油鍋底裡翻滾的毛肚和鴨腸，又看了看自己碗裡幾乎沒怎麼動過的，堆得小山一樣的雪花肥牛和蝦滑，有些歉意地對舒允晏笑了笑：“實在有點……飽了。”
“不好吃嗎？”她放下筷子，聲音有些乾澀，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吧台方向。路正非正懶洋洋地倚在那裡擦杯子，目光卻像探照燈一樣掃過他們這桌，尤其在方冰放下的筷子和幾乎沒動的碗上停留了片刻。
“倒也沒有，”方冰連忙解釋，語氣真誠。
“可以提一點建議嗎？回頭我跟弟弟說一下。”
“口味比較普通，其他都還可以。”
“嗯，還有呢？”
方冰猶豫了一下，眉頭微蹙，似乎在仔細分辨空氣中的味道。
他放下飲料，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對舒允晏說：“允晏，你有沒有覺得……這店裡好像有一股……嗯……下水道的臭味？”
“啊？”舒允晏正夾著一片藕，聞言猛地抬起頭，意外地睜大了眼睛。她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裡彌漫著濃鬱的牛油火鍋香，香油蒜泥的氣息，還有食材本身的鮮味。
她努力分辨，試圖捕捉方冰所說的異味，但除了火鍋店特有的，混雜但濃鬱的食物氣味，她什麼都沒聞到。
“你沒聞到嗎？”方冰看她一臉茫然，也有些不確定了，又用力嗅了嗅，“就是……一股淡淡的，像是……嗯……返水或者管道沒處理好的那種味道，時有時無的，尤其是在靠近角落這邊。”他指了指他們座位旁邊的牆壁。
舒允晏再次仔細聞了聞，還是搖頭：“沒有誒……會不會是隔壁廚房或者……你聞錯了？”她心裡有點慌，下意識地看向路正非的方向。
方冰有些尷尬，畢竟在人家店裡說這種話不太禮貌，但既然提了，又覺得應該坦誠，便委婉地說：“可能是我鼻子的問題，快吃吧。”
大約煎熬了一個小時，方冰終於如釋重負地提出買單。服務生拿來賬單，數字相當可觀，幾乎相當於普通餐廳四五人的消費。
方冰眉頭都沒皺一下，很爽快地刷卡付了賬。
買完單，方冰似乎想儘快離開這個讓他感覺不太舒服的地方，站起身，對著舒允晏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驅散剛才的尷尬：“允晏，時間還早，等會兒去旁邊的商場逛一下吧？散散步，消消食？”他的語氣帶著邀請和一絲期待。
“好……”
方冰沒注意到兩人之間那電光火石般的無聲交鋒，隻當是姐弟情深，笑著對路正非道彆：“路老板，多謝款待，下次再來捧場！”
路正非站在原地，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送客笑容，目送著舒允晏穿著那身刺目的粉色裙子，跟著方冰走出店門，融入外麵的夜色。直到門關上，隔絕了身影，他臉上的笑容才瞬間消失，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猛地轉身，一腳踢在旁邊空著的椅子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引得僅剩的一桌客人驚愕地看過來。
他看也沒看，大步走向後廚，掀開布簾前，冰冷地掃了一眼舒允晏和方冰坐過的，堆滿剩菜的角落位置，以及空氣中那若有似無，仿佛在嘲笑他的某種氣味。
“下水道……嗬。”他低咒一聲，布簾在他身後狠狠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