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允晏一直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黃葉……
看著她那副哀傷又自我感動的模樣，仿佛沉浸在一場盛大而悲壯的苦情戲裡，自己是唯一的主角兼受害者。
舒允晏明白黃葉的內心的糾結，因為她曾經和黃葉的想法一樣。
“你什麼都不要，”舒允晏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把薄而鋒利的刀片，精準地劃開了黃葉話語裡那層自我包裹的繭，“所以你給了他一個信號，你配得上最廉價的對待。”
黃葉猛地抬起頭，像是被刺痛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
“你隻是覺得，不要物質，隻要他虛無縹緲的愛，就顯得你的感情更純粹，更高尚，對嗎？”舒允晏打斷她，語氣裡沒有指責，隻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你覺得這樣他就會被感動，會珍惜，會給你加倍的愛來回報你的懂事？”
黃葉張了張嘴，說不出反駁的話，眼圈卻更紅了。
“但你有沒有想過，”舒允晏的目光像能穿透她一樣，“一個連30塊電影票都覺得是浪費，一頓像樣的飯都舍不得請你吃的人，他本身對愛的理解，就是極度貧瘠和自私的。你向他索取他根本沒有的東西，這怎麼可能得到回應？”
高笑笑在一旁聽得怔住，這些話像錘子一樣敲在她的認知上。
“你理解他的辛苦，不想給他壓力，”舒允晏繼續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那誰又來理解你的期待和失落？你的不要，在他眼裡不是善良，而是你默認了自己不配得，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用最低的成本持有你，甚至反過來貶低你，因為你已經用實際行動告訴他，你不需要被好好對待。”
“不是的……他隻是……”黃葉徒勞地想辯解，聲音卻越來越小，眼淚終於滾落下來。那些她用來麻醉自己的借口，被舒允晏一層層剝開，露出裡麵血淋淋的，不堪直視的真相。
“愛不是這樣的，黃葉。”舒允晏的聲音放緩了些，卻帶著一種疲憊的篤定，“真正的愛，不會讓你變得懷疑自己，貶低自己，不會讓你隻能靠我什麼都不要來乞憐。它應該是豐盛的，是讓你覺得自己很好，很值得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你把自己低到塵埃裡，他卻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舒允晏頓了頓，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看自己曾經有過的某些念頭，“我隻想要愛……這話聽起來很動人，但也許，是我們對自己最大的欺騙和殘忍。”
“高笑笑作為你最好的朋友，她可以做到天天給你帶飯，自己一個月工資三千塊，還能做到帶你去吃好吃的，去玩娛樂項目，毫不猶豫的掏錢，隻讓你開心，他連高笑笑都不如，路正非也是。”
房間裡隻剩下黃葉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高笑笑伸出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卻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舒允晏說的頭頭是道，但麵對自己的感情經曆，也是一團亂麻，理不清。
路正非在屋裡聽見了舒允晏說的這些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打開門，他根本沒細想舒允晏話語裡的邏輯，隻抓住了花錢，低成本，這幾個刺耳的詞，覺得自己的付出和公平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抨擊。
“全是毒雞湯，歪門邪理！”他聲音拔高，幾乎蓋過了黃葉細微的啜泣，“憑什麼男的就要給女的花錢？現在男女平等，憑什麼你們女的就要享受優待？憑什麼我辛辛苦苦掙的錢，就得理所當然地給你們花？”
舒允晏看著他激動的樣子，甚至連白眼都懶得翻了，隻覺得一種深切的疲憊淹沒上來，她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嘈雜的清晰：“你理解意思了嗎？抓住幾個字眼就開始噴。”
“不就是這個意思？”路正非梗著脖子反駁，認定自己抓住了她的核心謬誤。
舒允晏深吸一口氣，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不再試圖迂回：“我的意思是，男女剛出生社會打拚，本就是很艱難的時期，兩個人在一起，不應該是相互理解，包容，一起麵對困難嗎？而不是像做買賣一樣，在對方身上斤斤計較那幾十塊錢的電影票和一頓飯錢！”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靜的空氣裡。
“如果連這點基本的，表達心意和尊重的形式都不願意有，都覺得是單方麵的吃虧和優待，那憑什麼要求彆人和你在一起共度艱難？女性願意為男性的艱難處境設身處地著想，省吃儉用，體諒你的不易。”她說到這裡，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一旁停止哭泣，怔怔聽著的黃葉，又回到路正非臉上。
“難道男性就不能反過來，同樣去理解女性在情感裡也需要被重視，被珍視的艱難嗎？女性走了千百年來，才走到如今有話語權的時代，這不是誰給誰花錢的問題，這是我們要不要共同成長，共同麵對的問題，是把對方當成需要算計成本的負擔，還是值得投資，值得彼此付出的夥伴？”
她的話語裡沒有攻擊，隻有一種攤開來的，冰冷的邏輯和失望。
“如果在你心裡，所有的付出都隻能用錢來衡量，並且堅信隻要付出了一分錢就是吃了天大的虧，”舒允晏的聲音裡最後一絲溫度也褪去了，“那我們確實沒什麼好談的，你要的不是伴侶，是一個不需要你付出任何成本就能無限包容你的聖人，或者一個倒貼錢的傻子。”
說完，她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費。那種徹底的，不抱任何希望的漠然，比任何激烈的爭吵都更具殺傷力。
路正非張著嘴，原本準備好的滿腹道理被堵在喉嚨口。
他隱隱覺得舒允晏的話似乎有哪裡不對，但又無法立刻精準反駁。
他感覺自己被繞進了一個邏輯怪圈，焦點從要不要花錢詭異地變成了要不要一起過日子，這讓他一時語塞，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一種被話語剝開偽裝後的狼狽。
高笑笑屏住呼吸，看著路正非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色彩變換。
黃葉也忘了哭，呆呆地看著舒允晏，那些話像錘子一樣，一下下敲在她混沌的腦子裡，某個被自我欺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地方，似乎裂開了一絲細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