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光銀手術後,回到了老家樓房休養。
腿上的石膏像沉重的枷鎖,將他牢牢地困在了那張舊木板床上。
屋裡總是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和潮濕的氣息。
陳香蘭忙前忙後,嘴上始終沒閒著。她一邊擰著熱毛巾給舒光銀擦洗身子,一邊絮絮叨叨地埋怨:“真是上輩子欠了你們舒家的!”她用力擰毛巾的手指關節發白,語氣雖然衝,但動作卻小心地避開了他腿上的傷口。喂飯時,也會沒好氣地說:“慢點吃!嗆著了更麻煩!”可勺子遞到嘴邊時,溫度總是恰到好處。”
醫保報銷了兩萬塊,剩下的四萬債務像一塊巨石壓在了舒允晏的身上。
這其中,有一筆一萬塊的債,格外讓舒允晏難堪與沉重,是大舅舅借的,而大舅舅家的兒子就是陳白遠,每次想起和陳白遠的過往,心口就發悶。
……
深夜十一點半,寫字樓的這一層隻剩下舒允晏工位上的燈還亮著。
屏幕上是她反複修改了十幾遍卻依然被紀凜打回的文案,旁邊還開著達芬奇軟件的界麵,那複雜的節點和調色盤像天書一樣讓她頭暈目眩。
這時,紀凜的微信消息彈了出來,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宣傳片的色調需要更有電影質感,參考我發你的樣片,明天上午十點前,用達芬奇調出初版給我。”
緊接著,發來了一段色調沉鬱,光影對比極其講究的電影片段。
舒允晏看著消息,一股無力感瞬間湧遍全身。她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忍住,手指顫抖地回複:“達芬奇我昨天才安裝,基本操作都還沒弄明白……一天之內調出電影級效果,我可能真的做不到。能不能先讓我用FCP熟悉一下調色原理?”
消息發出去後,她緊張地盯著屏幕。
很快,紀凜的回複來了,沒有語音,隻有冰冷的文字,卻仿佛能聽到他那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做不到不是理由,市場上優秀的剪輯師必須掌握達芬奇,時間是擠出來的,今晚加班學會基礎操作,明天我要看到成果。這是工作,不是商量。”
舒允晏看著這段話,胸口堵得發悶。她想起白天開會時,紀凜也是這般,對她寫的文案逐字批判,要求精準到每個標點符號都要帶有情緒引導力。
舒允晏感覺自己像個被強行填鴨的學生,而紀凜則是那個毫不留情,要求她立刻消化所有知識的嚴師。
她正對著屏幕上複雜的界麵發呆,幾乎要崩潰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紀凜走了進來,手裡提著兩杯熱咖啡。
他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
“怎麼樣了?”他走到她身邊,將一杯咖啡放在她桌上,語氣比微信裡緩和了不少,但話題依舊圍繞工作。
舒予晏低著頭,聲音有些沙啞:“這個軟件……太複雜了,我連基本的工作流程都沒理順。”
紀凜俯身,靠近屏幕,鼠標熟練地點了幾下,調出幾個核心麵板:“看這裡,一級調色是基礎,先定整體色調,然後再用曲線和色輪做二級調色,突出細,節點邏輯是關鍵,不要亂,我看教程是這麼說的。”
舒允晏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混合著咖啡的香氣,這本該是令人放鬆的氣息,但在這種高壓環境下,隻讓她更加緊張。
他靠得很近,講解得也很清晰,但這並不能瞬間彌補巨大的技能鴻溝。
“我……我試試看。”她隻能硬著頭皮說。
紀凜直起身,看著她蒼白的臉和濃重的黑眼圈,語氣忽然溫和下來,仿佛切換了模式:“壓力大是正常的,但你要相信,突破舒適區才能快速成長,公司需要的是能獨當一麵的人才,而不是隻會單一技能的員工。”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動作帶著鼓勵,卻又無形中加重了她的負擔,“把這杯咖啡喝了,提提神。我相信你的潛力。”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留下舒允晏一個人對著那杯滾燙的咖啡和冰冷的屏幕。
這種極致的反差讓舒允晏無所適從。
工作中的紀凜是冷酷的暴君,下達著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私下片刻,他又能流露出恰到好處的關心,讓你無法徹底怨恨他。
這種公私分明的態度,像一把雙刃劍,讓人難受。
淩晨一點,城市已經陷入沉睡,隻有零星的車燈像鬼火一樣劃過窗外。
舒允晏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擰開家門,身體像一袋被掏空的沙子,沉重地陷進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沙發裡。
比身體更沉重的,是精神上的透支。
這份新工作,遠比在星光傳媒時更累。
那種累,不是體力上的奔波,而是一種被無形鞭子抽打著,高速旋轉直到靈魂出竅的精疲力儘。
紀凜像一個苛刻的工匠,而她就是那塊被反複捶打,雕刻的原材料,不管她本身是什麼質地,他都要將她塑造成他想要的樣子。
客廳裡一片狼藉,吃剩的外賣盒子堆在茶幾上,散發出油膩的氣味。
陳靜雲的高跟鞋東一隻西一隻地扔在地上,主臥門縫下透出微弱的光,隱約還能聽到文若章壓抑的咳嗽聲。
喉嚨乾得發疼,她想喝水,但飲水機在幾步之外,卻感覺像隔著千山萬水。
幾天後……
陳靜雲在吃晚飯時,對舒允晏說:“我約了明天下午去醫院,把環取了,你陪我一起去吧?你小姑爺明天要上班。”
舒允晏點了點頭:“好,我陪你去,我跟公司請半天假。”
上午,舒允晏在工位上有些心神不寧。
紀凜布置的視頻任務像座大山壓著她,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在係統裡提交了半天的年假申請,理由填了家事。
意料之中,紀凜很快私信過來,言簡意賅:“項目緊,儘快處理完回來。”
下午,醫院婦產科走廊裡彌漫著消毒水特有的味道,空氣清冷。
候診區坐滿了表情各異的女人,有的有丈夫陪伴,有的像她們一樣,是親戚陪伴。
“34號,陳靜雲!”護士機械地叫號。
看著陳靜雲跟著護士走進檢查室的背影,那扇門“哢噠”一聲關上,舒允晏的心也跟著提了一下。
舒允晏坐在冰涼的塑料椅子上,聽著裡麵隱約傳來的器械聲和模糊的對話,時間變得格外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