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顏惜夕剛起身梳洗完畢,綠翹便端著熱氣騰騰的早餐走了進來,臉上卻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凝重。
“大人,先用早飯吧。”綠翹將餐盤放下,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還有…今日一早,州衙剛開門,就接到了一樁新的狀子。”
顏惜夕正拿起筷子,聞言動作一頓,抬眼看向她:“哦?什麼案子?”
“是華英巷的傅員外家來報的案。”綠翹語速略快,顯然也覺得此事不尋常,“說是他家獨女,傅婉小姐,昨夜還好端端的,今早丫鬟像往常一樣入房送盥洗水,卻發現房中空無一人!”
顏惜夕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綠翹繼續道:“怪異的是,屋內一切如常,床鋪整齊,妝奩未亂,窗戶也從內閂得好好的,沒有任何掙紮、打鬥或者外人闖入的痕跡。那傅小姐…就好像是…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憑空消失?
顏惜夕眼中瞬間閃過銳利的光芒,剛剛還殘存的些許睡意頃刻間蕩然無存!
來了!
顏惜夕執筷的手一頓。華英巷傅員外?她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這些日子啃下的卷宗——青州曆年來的失蹤案、命案,受害者幾乎清一色出自貧寒之家或小門小戶,這等有頭有臉的富戶員外家小姐出事,還是頭一遭!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很可能是一個絕佳的突破口!
“綠翹,立刻去告訴劉紹,讓他先趕去州衙盯著,就說本官要旁聽此案,讓謝知州等本官到了再升堂!”顏惜夕立刻吩咐,語氣急促。
“是!”綠翹應聲而去。
顏惜夕匆匆用了兩口早膳,便換上常服,帶著綠翹快步趕往州衙。
一到堂側,便見那傅員外夫婦哭得聲淚俱下,幾乎癱軟在地,聲聲泣血,哀求官府找回愛女。顏惜夕見此情景,心中也不免生出幾分惻隱。
然而,再看堂上端坐的主審官——青州知州謝庸,問話卻儘是些“小姐平日喜歡吃什麼?”“可曾與丫鬟拌嘴?”之類無關痛癢的廢話,迂腐拖遝,不得要領,連顏惜夕這半路出家的都覺得業餘至極!
更讓她火大的是,跪在苦主夫婦身旁的那名被告小生,本該是重點審訊對象,謝知州卻每每避開不問,仿佛那人不存在一般。而那小生自己也渾不在意這公堂威嚴,自顧自地低著頭,眼神左瞟右看,甚至還隱隱透出幾分不耐煩和困倦之意,仿佛隻是來走個過場。
顏惜夕看在眼裡,氣不打一處來!這謝庸分明是在和稀泥,甚至可能是在故意拖延包庇!
她再也按捺不住,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官場體統和謝知州的顏麵,直接從旁聽席上站起身,朗聲道:“謝大人!”
聲音清亮,瞬間壓過了堂上的哭訴和絮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謝庸被打斷,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看清是顏惜夕,又不得不擠出笑容:“顏大人有何指教?”
“此案關乎人命,更是青州近期首樁富戶之女失蹤案,影響惡劣!謝大人這般問法,怕是問到天黑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顏惜夕毫不客氣,一步踏入堂中,“不如讓本府來試試?”
謝庸臉色一陣青白,但礙於顏惜夕品級雖與他相同卻帶著京官身份,且語氣強硬,竟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顏惜夕不等他答應,直接走到公案前,對謝庸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謝庸騎虎難下,隻得悻悻然起身,讓到一旁旁聽。
顏惜夕毫不客氣地在那主審位上坐下,驚堂木一拍!
“啪!”
清脆的響聲震得整個大堂都為之一靜,連那一直心不在焉的小生也微微抬了下頭。
“堂下所跪何人?抬起頭來!”顏惜夕目光如電,直射向那名小生,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小生似乎這才稍稍認真了些,緩緩抬起頭。
這一抬頭,饒是顏惜夕見多識廣,心中也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
隻見這少年約莫十八九歲年紀,穿著一身普通布衣夥計的打扮,但那張臉和通身的氣度,卻與這身衣著格格不入。
他生得一張白淨麵皮,並非多麼驚豔絕倫的英俊,但眉梢眼角卻自帶一股難以言喻的風流韻致。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眸色淺淡,看人時仿佛含情帶怯,又仿佛漫不經心,眼波流轉間,竟有種勾魂攝魄的意味。臉上薄施脂粉,更襯得皮膚細膩光潔,十指指甲修剪得整齊圓潤,還透著健康的粉色,顯然經過精心保養。
這人明明做著卑微的跪姿,渾身卻透著一股被嬌養出來的、仿佛時刻跟在極高貴主子身邊才能熏染出的矜貴之氣。更矛盾的是,他雖敷粉染甲,細節精致近乎女子,但骨架身形和眉宇間的神態卻並不女氣,反而透著一股陽剛的底子。
種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處,形成一種獨特而危險的吸引力。
被他那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一掃,顏惜夕竟覺得心頭莫名一跳。
但很快,她就穩住了心神,終於能準確表達出心中那種毛毛的感覺:與周驄的清朗溫潤、林驚寒的冷峻剛毅相比,這少年的眼神深處,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邪氣和輕浮,絕非良善之輩!那是一種精心修飾過的、用以蠱惑人心的偽裝。
那少年似乎對顏惜夕瞬間的失神頗為得意,他先是漫不經心地低頭看了看自己保養得極好的指甲,仿佛那比公堂審問更重要,然後才懶洋洋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略帶沙啞的磁性:
“回這位女大人話,”他語調拖得有些長,帶著幾分玩世不恭,“小的名叫憐生,是南城‘錦繡閣’綢緞莊的一個小夥計。至於傅小姐失蹤…小的著實不知啊。小的昨日隻是按掌櫃吩咐,給傅府送了幾匹新到的蘇繡料子,隔著門簾跟傅小姐對了對花樣子,連小姐的麵都沒見著,怎的就成了嫌疑人了?真是天大的冤枉呐~”
他說著冤枉,臉上卻絲毫不見惶恐,那雙桃花眼反而大膽地迎上顏惜夕的目光,仿佛在無聲地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