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水,讓椿萱亭又恢複了往日的生機。
亭子後方的廣場邊,退休兩年多的梅國慶手捧保溫杯,伸長脖子遠遠地看著,如果按照進園時間來算,他應該是第一個來的。每天五點醒來,比鬨鐘準時。起床後刷牙洗漱,燒水咳嗽,弄出的聲響不僅兒媳婦嫌棄,連一向疼愛的孫子也表示抗議,埋怨爺爺為什麼不去上班。他想上班啊!可現在無班可上。兒媳婦幾次暗示,他可以到家裡另一套房子裡居住,這樣大家都有獨立的空間。可梅國慶不會打掃衛生,更不會做飯。
老婆剛去世那會兒,一個人守著兩室兩廳的房子,每天在樓下小餐館裡吃飯,看著蓬頭垢麵的老板娘麻利地做事情,並沒感覺油膩,相反還滋生一點兒向往如果身邊有這樣一位女子相伴到老,未嘗不是一種幸福。有天,拉肚子厲害,喝藥不管用,被兒子送去醫院打點滴才治好。
兒子埋怨老子“這麼大的人,還不會做飯,全是我媽慣的。”
梅國慶委屈得像個孩子“年輕的時候,你媽要求我上進,家裡事一概不要我插手。現在老了,你再來要求我做家務,這公平嗎?"
兒子說不過老子,把他接回家住。兒媳婦不買賬,每天罵兒子吼孫子,梅國慶提心吊膽,感覺喘氣都顯得多餘。為了不遭人嫌棄,他儘量不在屋裡遮擋視線,家人起床前,他先到外麵過早。隔著玻璃窗,看著上班的上學的都出門了,他再慢悠悠回到家中。中午吃頭天晚上的剩飯,用微波爐加熱,晚上等兒子兒媳婦回家做飯,再吃新鮮的飯菜。日子過成了程序,從來沒想到在單位受人尊重了一輩子,現在卻學會了跟兒子兒媳婦孫子打遊擊戰,身體累,心更累!
咿呀呀吱呀呀老孟坐下調試胡琴的聲響像敲響的鑼鼓,吸引了來自四麵八方的眼神。趙老六戲謔地說“彆人見了警察的本能是回避,隻有他沉穩得如同公園門口的石獅子。”一個月前,有人舉報說這裡有低俗行為。警察帶人巡查,人都走光了,隻剩老孟一人。痛風讓他的動作比常人慢一拍,與其笨拙地離開,不如原地待命更顯從容。
到底是誰舉報的呢?老孟一臉茫然望著不遠處的廣場。
廣場上,老詹正揮毫潑墨,用海綿做的毛筆蘸水寫字。老詹有一個外號叫狂人詹,彆人留長頭發與長胡須是為了飄逸與灑脫,他是為了減少麻煩進理發店修剪一次,可以管幾個月。退休後,送孫子學書法,配齊了文房四寶,孫子不願意學,爺爺怕浪費,便撿起孫子不待見的筆墨像模像樣地練習寫字。春節的時候,物業召集愛好書法之人寫對聯,老詹大著膽子報名,除了寫廢了幾張春聯紙,居然沒人看出他的書法還處在小學生階段。也就是由這天開始,他走上了書法狂人之路,超市送的購物袋裡隨時放著他的文房四寶,不用大家招呼,隻要是有桌子與閒人的地方,他鋪開紙墨就開始練字。練字可以在家裡,何必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呢?老詹回複說“家裡誰能知道我如此刻苦?”
一次偶然的機會,老詹認識了一位書法協會的領導,領導問他願不願意加入市書協。當聽說交五百元錢就可以拿到會員證時,老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拿證那天正好是夏天,他把證書放在襯衣口袋裡,留一半在外麵,有窮人暴富的宣泄與喜悅。又有人指點,說如果舉辦一次書法展,就能加入省書協。然後,舉辦書法展成為老詹的畢生追求。沒有錢辦展,他自製了一個小紙箱,上麵寫一個“緣”字,見人贈送“福”與“壽”。對方可以不接,接了就必須給十元錢,他義正詞嚴說要尊重文墨。背著小紙箱在公園裡到處走,公園管理處給了兩百,開茶樓的接“福”後給了他一百,連巡邏的小保安在他死纏爛打後也給了五元,就這樣居然積攢了快一千元。老詹拉網式地籌錢,成為人人避之不及的蝗蟲。實在無人可化緣後,他來到椿萱亭。他知道亭子裡是一群世故之人,化緣並非易事。但沒有嘗試,怎能輕易死心?他把箱子遞到眾人麵前,講解他的雄心壯誌,唾沫滿天飛,不等他說完,趙老六打斷說“就你寫的那幾個破字,誰都會,如果這樣可以,豈不是人人都能當書法家。”
錢沒見到一分,白遭人教訓了,老詹回敬道“你們每天在這裡混時間等死,憑這點,就該支持我。”
“你比我們強在哪裡?"
“至少我不無聊。”
老詹一句話激怒了眾人,老孟原本掏出十元準備丟進紙箱裡,立馬收回了手,僨怒道“走開,你去長生不老,彆跟我們這些等死之人打交道。”
老詹是被眾人轟出亭子的,他嘴裡嘮叨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乾什麼,搞打彩活動就是為了尋歡作樂,回頭我舉報了,讓你們在這裡快活不成。”
老孟懷疑是老詹舉報的,但又不願意把他想得那麼齷齪。當看見前方空地上隨音樂兩兩起舞的大媽們,他說“我知道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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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萱亭處於公園中心地帶,大爺們在亭子裡喝茶聊天,大媽們在亭子麵前跳舞,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可不知為何,井水與河水吵起來了。井水說河水太鬨,河水說井水太渾濁。吵周一番後,河水改道另辟蹊徑,隔天,椿萱亭被人舉報了,說這裡搞打彩活動,跟蘆葦蕩那邊發生的事情如出一轍。
蘆葦蕩,原本是年輕人打卡的網紅地,後來被老年人占領了,準確地說,是被一群謀捷徑的不良女人占領了。有點兒風吹草動,她們跑得比兔子還快。來這裡尋找快樂的老人們,輕易不能抓,他們已經老態龍鐘,就怕一激動鐘表停擺。
那天,亭子裡的人都走光了,隻剩老孟被攔住詢問。麵對唐警官的盤問,老孟像回鍋的老油條,又膩又硬。
“蘆葦蕩那邊的人報的警?”老孟問,“回頭一把火把蘆葦蕩燒了,這樣大家都省心了。”
“紅姐是誰推薦的?”
“趙老六。”
紅姐打著玩樂的幌子對外宣稱自己單身,但其實是有老公的。紅姐老公人送外號街溜子,退休後在一家棋牌室打工。紅姐住江對麵,很少過江的她到公園踏青的時候遇上趙老六,兩人曾經都是車輛廠的職工。聊天中得知椿萱亭有打彩活動,紅姐表示想參與。趙老六詼諧地說“不怕你老公吃醋?打完彩,萬一彆人追你怎麼辦?"
“我離婚了,有人追,求之不得。”
隔天,趙老六向老孟推薦紅姐,說她如何如何漂亮,又如何如何開放。老孟說“我們這裡是以藝會友,跟蘆葦蕩那邊不一樣。”
“當我麵就彆裝正經,打彩完,去蘆葦蕩那邊幽會的也有吧!”
“捕風捉影的事,彆瞎說!”
“嗐!君子懲惡揚善,這道理我懂。”
打彩,以藝會友,老孟經常把椿萱亭與舊時秦淮河作比較,君子好色不淫,風流而不下流。聚會是為了比才藝,比談吐,比朝氣,比活力。之前,在椿萱亭坐鎮的易老師會吟詩作對,寫得一手好毛筆字,二胡拉得抑揚頓挫,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偶爾會有文藝女青年來找他看作品,把亭子裡談天說地之人羨慕得眼珠子鼓成了金魚眼。易老師則說“師生關係,你們彆瞎想。”
就算不是那種關係,到晚年,有這樣幾個女學生陪在身邊,也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女學生開朗大方,興致來了還會主動請易老師一起跳舞唱歌,然後,在易老師的帶動下,整個亭子裡的人一起歡樂。可惜,這氛圍沒延續多久,易老師患腦出血駕鶴西去。椿萱亭冷清了一段時間,一幫人想延續易老師的風格,異想天開想出了打彩的節目。如果隻局限於唱歌跳舞,也沒什麼,關鍵是來這兒的女子,有幾個是蘆葦蕩過來的。老孟是組織者,趙老六是附和者,他不會跟著趙老六一起胡鬨,那樣會讓椿萱亭成為眾矢之的。想來這裡表演的女子,必須有人推薦,才能參加活動。
一群老爺們兒觀看女人表演,之前說好是交朋結友,但是到最後,重點變成打彩環節。而女人來這裡的目的,多數是衝著彩頭來的。
對於唐警官的質疑,老孟說“他們走後發生什麼,跟我無關。”
“影響公序良俗。”
“我們在一起比棋藝,比茶藝,比才藝,怎麼沒人說呢?”
老孟能言善辯,說椿萱亭與蘆葦蕩是兩個層次,絕不能相提並論。椿萱亭不遠處是公共衛生間,衛生間後麵有一片竹林,竹林後麵有一大片蘆葦蕩。竹子紮堆長,長成了一麵牆,蘆葦蕩水土肥沃,不僅成為飛鳥的天堂,也成為愛情的溫床。老孟責怪設計者們不夠成熟,怎麼能在休閒的地方設置這樣的天然屏障。
把錯誤歸結於製定規則者,小唐無話可說。與領導電話溝通,讓先解散再說。人都走光了,隻有圍觀的烏鴉在樹頭“呱呱”亂叫,隔老遠,能聽見廣場舞那邊傳來的歡呼聲爭渡爭渡,驚起一行鷗鷺。大媽們首戰告捷,舞姿更加妖嬈多姿。
街溜子,紅姐的老公,舉報電話是他打的。本著遠嫖近賭的原則,他偶爾會過江光臨蘆葦蕩。當天,他在蘆葦蕩溜達完轉到椿萱亭,發現紅姐正眉飛色舞地站在亭子中間唱歌。他光臨蘆葦蕩是為了尋開心,而亭子裡的那群人正圍著紅姐評頭論足,也在尋開心。街溜子醋意升騰,臭鞋子可以當廢物丟棄,但被人利用,那肯定不行。對於椿萱亭的打彩環節,他早有耳聞,此刻仿佛被人扇了一耳光,沒有絲毫猶豫,他掏出手機報警,說椿萱亭有人搞黃色交易。
有人報警,派出所就得出警。謎底被揭開,老孟拍著腦門說“都是趙老六搞出來的事情!”
趙老六呢?老孟四顧張望,哪裡還有他的影子。唐警官警告老孟,要注意影象,如果繼續被舉報,他們會繼續“光臨”。老孟保證說“以後隻有才藝表演,不搞其他。”喳喳樹上的喜鵲偷聽了他們的談話,先提出質疑。老孟驅趕說“去!起什麼哄,還嫌這裡不夠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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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大媽們重新回到椿萱亭跳舞,早晚各一場,一場不落。可不知為何,跳了沒幾天,被人砸了音響,說是震天響的音樂吵到了園區茶樓的經營。經過協調,跳舞的時間隻能在早上。大媽們傲嬌得很,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她們告彆椿萱亭,等待蘆葦蕩平整後回歸。
得知消息的老孟,快活得到處打電話,召集大家去椿萱亭喝茶。接到電話的趙老六說“喝茶沒意思,要加料。”
“吹牛皮放臭屁,這味兒還不夠濃?”“女人女人,要有女人。”
按照老孟的設想,以後隻玩清一色,不搞金雞獨立的活動。趙老六說“街溜子報警,唐警官不也沒說啥!證明我們這裡就是正常的文娛活動。”
兩夫妻集體出來尋歡,還好意思報警,簡直是浪費警力。唐警官回所裡與同事們說起這事,大家都猜測兩人肯定得離,後麵了解的情況是除了當天吵了一架,日子還如從前一樣過。原來紅姐與街溜子分居多年,各玩各的,吃完抹乾淨嘴巴,誰也不乾涉誰。有人說,這是中年夫妻的普遍現狀,如此說來,椿萱亭的那幫人還算有點兒趣味。
老孟在家的一個月等於坐牢,無酒不歡之人,隻有出門才能聞到杏花的芬芳。
趙老六說“隻要來的女人乾淨清白,誰會與一幫老頭兒過不去呢?"
“這可不好說。”
“彆人我不清楚,你隻能望洋興歎了。”趙老六快言快語,一下點到老孟的痛處跟老婆分房多年,想撒下野,可惜力不從心。趙老六慫恿說,“從你妹店裡帶一個人出來,單身,來征婚的,看那些嚼舌根的還能說什麼。”
老孟的妹妹開婚介所,帶一位有才藝的女子出來,知根知底,以征婚的名義打彩,會少去很多麻煩!這主意可行,在老孟與趙老六的熱情張羅下,椿萱亭又複活了。
梅國慶被胡琴聲吸引,躍躍欲試,站起身觀望後,最終,壓低帽簷遠遠地看著。退休老乾部變成混公園的糟老頭兒,說出去麵子上有些掛不住。
“老梅,過去樂和樂和!”趙老六的一聲叫喚,把梅國慶的屁股懸在半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上班了,就沒什麼講究,斑鳩與鴿子吃的都是同樣的食物。”
斑鳩野生,鴿子家養,豈能相提並論?梅國慶嫌惡地看著趙老六,猶豫了一下,屁股最終穩穩當當地坐在椅子上。上次被衝場子之後,梅國慶也感覺難堪,錦鯉與癩蛤蟆在同一個池子裡生長,身上也會變得四凸不平。
趙老六對著一旁的垃圾桶吐了一口痰,暢快地用手掌擦掉唇邊的唾沫,動作行雲流水,哼著小曲快樂地往亭子走去。梅國慶屏住呼吸,生怕飛揚的唾沫與風同流合汙,自己會遭受間接汙染。等趙老六走遠了,梅國慶喉嚨裡一陣乾癢,站起身扭頭對著花草猛咳幾聲後,吐出一口濃痰,頓感舒暢,正準備坐下,發現對麵打坐的女子快速起身,用紙巾掩麵離開。梅國慶的喉結像開水瓶塞子上下浮動你在嫌棄彆人的同時,也有人在嫌棄你呢!趙老六說得沒錯,斑鳩與鴿子吃的都是同樣的食物,管他是錦鯉還是癩蛤蟆,能找到釋放的空間就好。這樣想著,梅國慶站起身,向椿萱亭的方向走去。
他要像趙老六一樣快樂。
老孟是戲曲愛好者,退休後在椿萱亭找到了用武之地。拉胡琴的聲音由拉鋸變成了彈棉花,越來越著調。梅國慶喜歡下象棋,當一幫老頭子都被他乾趴下的時候,他變成了光杆司令,沒人再敢跟他切磋棋藝。老孟他們背地裡評價梅國慶,退休了還是上班時的一股怕輸勁兒,喜歡逞強。趙老六嘴巴長,轉頭把這話告訴了梅國慶。梅國慶心生愧疚,老了,再樹立對手,無異於自我隔離。第二天,梅國慶帶了好茶葉到亭子裡與眾人分享,以示隨和,然後,品茶成為一道話題。下棋是智力競技,喝茶是品味人生,茶葉是免費的,所以深得人心。
單樅是青樓女子,大紅袍是山村少婦,鐵觀音是小家碧玉,龍井是小資名媛。向往龍井與鐵觀音,多數時候喝的是大紅袍,偶爾也會品嘗單樅。這番比喻是梅國慶單位的茶友說的,在他當段子說出來的時候,算是徹底被椿萱亭接納了。趙老六拍著大腿說“對哉!對哉!我們這年齡,大紅袍已經索然無味,偶爾想喝點兒單樅,再沒有其他想法。”
至此,椿萱亭一片和諧,下棋,聽曲,拉胡琴,喝茶,吹牛,講葷段子,好不快哉!
老孟帶來的女子叫白瑩,四十多歲,離異,會唱戲,會唱歌,會泡茶,會打掃衛生。進亭子後,拿抹布擦拭亭廊,安靜又賢惠。趙老六臉上掛著不屑的笑,表示自己閱人無數,女子年齡值得考證。老孟批評說“跟你沒關係,較什麼真?”
以前,有人說老孟是拉皮條的,他氣得直起腰杆兒罵人,說願打願挨的事情,跟他有啥關係?今天,他堂堂正正地推介說“白女士是我妹婚介公司的會員。”說完,看了梅國慶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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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六說“介紹就介紹,乾嘛眉來眼去的?”
梅國慶的幾包好茶葉換來今天的特殊照顧。老孟無奈道“你可真是老六呀”
才藝,是椿萱亭對外的招牌。白瑩唱了一段《西廂記》中的插曲“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池塘夢曉,闌檻辭春。”詞很美,但因唱功欠缺,沒有婉轉動聽的音律,反倒讓人發現破綻,有為了來這兒征婚臨時抱佛腳的嫌疑。老孟的伴奏如拉稀,還偶有腸道不通的梗塞,他收起胡琴說“初次合作,各位見笑了。”
趙老六歪著腦袋對梅國慶說“嘖嘖!臉上的粉可以用來包餃子。”
“快五十的女人,肯塗脂抹粉已經不錯了。”
“什麼邏輯?"
“你老婆還天天塗粉?”
“沒有,她說卸妝太麻煩。”
女為悅己者容,女人打扮漂亮,是對周遭眼球的尊重。相反,過分隨意,證明周遭一切皆草木。麵前的白瑩畫了眉毛,也塗了口紅,臉色白裡透紅,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右邊眉毛裡有顆痣,在粉底液的修飾下黑中帶粉,頗為雅致。
粉色痣怦怦怦梅國慶心臟莫名狂跳,因為這顆痣,他從記憶中扯出一個人來;因為這顆痣,在很多失眠的夜晚,讓失眠更加徹底……
老伴兒去世那年,梅國慶下雨天摔倒骨折後住院。兒子在梅國慶做完手術後上班去了,請了護工來照顧。上廁所原本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梅國慶不行,腰上捆了綁帶,大號需要在床上解決。為了不讓人惡心,梅國慶堅持小號自己到衛生間解決。一隻手打了繃帶,另一隻手的手指頭做矯正,也打了繃帶,但是,隻要自己努力,小號是可以完成的。有天,男護工說家裡有急事,找了個女人來頂班。護工對女人說“大號解決了,小號他自己能成,你照顧他吃飯喝水就行。”
女人溫順點頭。護工把女子領到梅國慶床前說“頂班的,就替一個白天。”
女子名叫歐陽。梅國慶點頭,讓他快去快回。護工走後,他到衛生間撒尿,想著自己將就下應該能完成任務。可是,沒人協助,瞄準馬桶射擊的時候偏航了,撒得到處都是。從廁所出來,一股臊氣隨風跟在身後竄出,同房的病友埋怨道“撒地上了?臊死了。”
病友揚手捂鼻子,失手打翻了妻子手上的湯碗,歐陽慌得兩頭顧及不上,隻得不停作揖“對不起,是我沒儘到職責。”
病友妻子不依不饒道“拿錢不乾事,混工資。”
歐陽也不回嘴,拿起拖把把衛生間拖乾淨後,又拿抹布擦拭地麵的湯水。病友妻子指揮道“剛換下的衣服上也有,一起洗乾淨。”
梅國慶看不過眼,插嘴道“衣服本就是臟的,為什麼要彆人來洗?”
事態以梅國慶打抱不平結束,歐陽麵頰紅彤,說“再進去,告訴我一聲,我陪你。”
男人上廁所,女人作陪多尷尬啊!晚飯過後,梅國慶說要小解,歐陽扶他起床,到衛生間門口,梅國慶搖頭阻止,表示自己能行。但越是想行,越不行,站在馬桶邊,好像知道門外有人窺視,梅國慶靠牆站了約一分鐘,尿給憋回去了,正在猶豫要不要轉身的時候,身後伸出一隻手,把褲頭往下壓“再試試。”
梅國慶瞬間被電流擊中,心臟狂跳不止,這麼多年,除了老婆看過這地方,這是被第二個女人觀摩。歐陽在身後輕聲問道“怎麼啦?”
梅國慶扭轉腦袋,發現歐陽側身對著自己,眼睛看向窗外,並沒有他臆想的尷尬,於是凝神靜氣,屏住呼吸,總算打開了水龍頭。小解完,歐陽忙不迭幫忙提褲子,梅國慶紅著臉說“走開,我自己能行。”
行嗎?不行呀!梅國慶貼著牆,想用小指頭把褲子勾上去,可褲子不聽使喚,小指頭也不聽使喚,最終還是歐陽動手幫他穿好褲子。
“多此一舉。”梅國慶用微怒掩飾無能,低頭的時候,看見歐陽右眉有顆痣,黑裡透紅,像調皮的孩子在灌木叢中捉迷藏,一股青春氣息撲麵而來,梅國慶突感臉頰發燙。
傍晚,男護工回來了,歐陽收拾東西下班,看著她的背影在門口消失,梅國慶竟然有從此天涯的惆悵。原以為歐陽與男護工是夫妻關係,卻不想隻是男護工臨時花錢雇來的。後來,在無數個失眠的夜晚,梅國慶會想到那顆痣,以及在衛生間發生的那一幕。時隔不久,他去醫院做體檢,來到曾經住院的病房,明知道再遇上歐陽很難,他還是在病房前站了許久。
白瑩的右眉也藏著一顆痣,同樣黑裡帶粉,不對,白瑩就是歐陽,之前的馬尾辮現在變成了齊耳短發,並且還留了劉海。如果她曾經有過當護工的經曆,那肯定是她無疑。梅國慶為這一發現而興奮,他幾次直視白瑩,想引起她的注意,可惜她太過緊張,眼睛一直盯著腳下,不敢打量周圍的人群。
一曲完畢,白瑩彎腰向眾人致歉“多多包涵,第一次在這樣的場合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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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六對白瑩不感興趣,他期待後麵的活動,迫不及待地說“老孟,快點兒進入正題。”
正題就是打彩。
“今天的活動是交朋結友,沒有打彩環節。”
“老孟,你就這點兒膽啊!還怎麼當我們的頭兒?”
老孟左右為難,想到了街溜子與紅姐。
“無妨。”為了引起白瑩的注意,梅國慶高聲說,“像街溜子夫妻那樣的人,隻是少數。”
紅姐是趙老六推薦的,他對梅國慶的話提出抗議“上次打彩,你好像也參與了?”
當時叫彩的情形是這樣的,按照規則十元起步,上不封頂。老孟叫出起步價,趙老六跟著起步價翻倍,他滿以為後麵會有人跟著叫價,誰知道冷場了。紅姐除了會跳一點兒廣場舞,唱歌簡直是五音不全。眼見要流拍了,梅國慶出於同情喊了一聲三十,另有人喊四十,後麵再無人加價了。如此之低的價格,怎麼定彩?老孟看著宋大強“你沒有想法嗎?”
宋大強原本在一旁玩手機,突然被人點名,抬頭問道“多少?"
“四十。”老孟說。
“八十。”出於尊重與禮貌,宋大強報出了一個價格。
八十不夠一頓飯錢,老孟提成十元,剩下七十歸表演者所有,至於後麵的事情,女人如果願意跟男人走,被一群人見證,男人會無上榮光,而女人從此不會再出現在這裡。就是說,女人來這兒基本隻有一次,如果再來,一定是受邀而行。老孟伸出右手準備定價,唐警官帶著兩名輔警不合時宜地出現,打斷了後麵的程序。老孟被嚇著了,踮起腳尖想走,疼痛讓他變得齜牙咧嘴,最後
隻能坐下。唐警官也被嚇著了,生怕他有什麼基礎疾病,因為自己的到來而發作。
老年人是定時炸彈,就算沒問題,也得格外加小心。唐警官一直沒明白打彩規律,舉報者說,他們的活動是賣淫的前奏,幾個男人爭搶一個女人,看誰出的籌碼高,女人就跟誰走。但老孟的解釋是另一回事,打彩的內容主要以才藝表演為準則,並沒有限定女人必須跟男人走。老孟說“才華第一,其他是本著自願的原則。”
誰願意在一群老頭兒麵前施展才華呢?老孟一下猜到了唐警官的想法,說“有緣之人呀!”
打彩活動是願打願挨的事情,老孟熱情張羅,按比例提成,錢多了,帶大家夥兒一起去小餐館喝點兒小酒,吃飽了,自己還得搭點兒零頭進去;錢少了,買包煙,每人派發一支,大家都樂嗬!至於男女雙方,給了他們認識的機會,最終是什麼樣的結局,不在他的關注範圍之內。
“收取費用就是你不對。”唐警官說。
老孟回“打掃衛生,從家裡帶開水帶茶葉給大夥兒泡茶,這些都不用花錢嗎?”
“又賺不到錢,還要承擔風險,你為什麼要當這個組織者呢?”
“不想讓自已老得銷聲匿跡。”
老孟做了一輩子工會工作,喜歡熱熱鬨鬨的生活。為了證明自己熱心快腸,指著大腿說“這條腿之前是好的,管閒事落下的。”
不用唐警官詢問,老孟自顧自說開了。
剛退休那一年,有天買菜回家的路上,兩個男人站在路邊吵架,不清楚原因,兩人沒吵幾句動起手來。看有人打架,老孟慌得扔下手中的菜衝到中間扯架。兩個人互相推搡著,誰都沒倒,中間勸架的老孟先倒了。兩個男人同時住手,互相打量對方,仿佛現在才是矛盾的開始。等警察到了之後,兩人互相為彼此作證,說他們都沒有推,是老孟自己倒下的。警察問他們為什麼打架,兩人異口同聲說沒有打架。警察又問老孟有基礎病沒有,老孟脫口而出說有痛風。兩人異口同聲說“這就對了,沒人推,自己倒地,肯定有病。”
老孟回過神來,發現中了圈套,氣得支起一隻手,指著他們罵道“滾,給我滾!老子有醫保報銷,不用你們承擔責任!”
警察把老孟扶到對麵的醫院就診,老孟逞強,讓警察先去忙,說自己可以應付。進院就得拍片檢查,片子出來後,腿骨折了,要住院治療。
等到老孟老婆趕到醫院的時候,老孟由春天跌進倒春寒裡,直呼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他想用裝病博得老婆同情,女人不買賬,亮開嗓子罵人“出門買個菜搞出這大動靜,可見你多不安分!如果不想退休,小區正在招保安,你可以去應聘!”
老孟嚇得低頭承認錯誤,說以後不再多管閒事。
唐警官被老孟逗樂了,說“骨折也不至於瘸腿呀!”
老孟說“怎麼不至於?躺在床上不能鍛煉身體,痛風就乘虛而入。”
老孟本就痛風嚴重,再加之臥床三個月,身體裡的石頭放肆瘋長,骨折好了之後又去取石頭,醫生說“不要讓身體長期保持一種狀態。”醫生的意思是不要坐在家裡混吃等死,要外出。退休之人,再沒有比公園更好的去處,所以,椿萱亭成為老孟安度晚年的最佳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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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警官,我說的都是實情。”老孟說,“我們這裡的活動都是正當的,你可不要聽信彆人的一麵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