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姑娘對我們的園區、車間,以及生產運營模式,觀感如何啊?"洪德全仰靠在真皮轉椅裡,半眯著眼睛,懶洋洋地發問。
現在,雙手下垂,身體微曲,站在洪德全身邊的是杜老師。
十五年前,洪德全的父親洪大成秘密投靠千塔國政府,裡應外合,將盤踞千塔國北部大木田地區二十年的金鼎鳴家族一舉擊潰,金鼎鳴連夜化裝出逃。然而,洪大成作為金鼎鳴多年的副手,儘管有千塔國政府的支持,儘管擺出一副順應時勢起兵禁毒的姿態,卻依然無法洗清公然背主的罵名,一時成為千塔國北部大小軍事割據武裝的眾矢之的。洪大成召回遠在美國求學的洪德全,將洪家的武裝和產業交給兒子,公開宣布歸隱山林。
十九歲的洪德全初執牛耳,三十八歲的杜老師毛遂自薦。
“鄙人姓杜,名義山。”初次見麵,杜老師如此自我介紹。
洪德全“噗”的一聲輕笑“聽就是個假名。欺負我沒讀過唐詩宋詞?杜牧、李商隱?李商隱字義山,你這是小李杜合體。itdoesn"tatter(沒關係).既然你喜歡,叫杜義山又何妨?”
第輪對話下來,杜義山在肚子裡對新主子作出評價自作聰明,喜歡賣弄,生性自卑又自視極高。
“佩服佩服。洪總少年英武,博古通今,學貫中西。現在這個時代,洪總您這樣的年紀,彆說小李杜,就是大李杜,知道的人也屬鳳毛麟角啊!”
這話算是說到了洪德全的心坎上。
這麼多年下來,杜義山總有辦法把話說到洪德全心坎上,比如當下,杜義山並未正麵回答洪德全的問題,而是說“洪總這一步棋真是妙不可言啊。要摸清她的底細,就要讓她接觸秘密,而且是真正的秘密,如果她不可靠,就讓她把秘密帶進骨灰盒裡;如果她可靠,這些秘密,遲早是要讓她知道的。”
洪德全微微點頭“知我心者,老杜也。”
“她似乎感冒了。”杜義山冒出一句有些不著邊際的話。
“嗯?”洪德全坐直身體。
“渾身發抖,還一個勁兒地打噴嚏。”
“那你說,她是嚇著了,還是著涼了?”洪德全顯出一絲興趣。
杜義山微笑不語。
“哦,我明白了。”洪德全展顏一笑,“杜老師您這是為我登門探病埋下伏筆嘛,正所謂草蛇灰線伏脈千裡,嗯?”
“想要知道梨子的滋味,還是需要親自嘗→嘗的。”杜義山笑得很是舒展。他對自己很滿意,幾手太極功夫,愉快地避免了對胡英子作出評判如果他懷疑胡英子,而將來洪總親自排除了胡英子的疑點,他杜老師就是挑撥離間;反之,如果他信任胡英子,日後洪總親自坐實胡英子是奸細(無論她是來自中國警方還是金家,或者第三方勢力),他杜老師就是同謀共犯。
“昨天有個大新聞,不知道你是否留意?”
洪德全問得藏頭掖尾,杜義山隻得裝聾作啞。
“7月25日,中國駐千塔國大使與千塔國外長舉行會談,雙方對合力打擊千塔國境內電詐網賭等犯罪活動進行專題協調。千塔國外長表示電詐活動影響國家形象,千塔國方麵將同中方等相關鄰國協調開展打擊行動。”
洪德全把打開的筆記本電腦朝杜義山推過去“對這條新聞,你怎麼看?”
“千塔國嘛……”杜義山沉吟著,他知道這個問題自己無法玩太極,於是字斟句酌,“雷聲大雨點小,中國方麵嘛…尊重鄰國主權,恐怕也是鞭長莫及。”
洪德全凝視著杜義山的臉,直到杜義山感覺到冷汗浸出腦門。
“我得到的情報是,這次會晤不同往常。中國駐千塔國大使提交了一份數百人的名單,其中大部分是在大木田地區務工,準確地說,是在四大家族的工業園區務工的中國公民,他們已經被列人本國失蹤人員名單。中國駐千塔國大使稱,有證據表明,這些中國公民遭受了綁架、勒索乃至強迫犯罪,中國大使要求千塔國對此作出說明,並儘快安全遣返這些中國公民。”
“誰給中國提供了這份名單?”杜義山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貿然發問。
“當然是潛伏在我們身邊,為中國提供情報的人員,且這個人的級彆不低,能夠接觸到員工名單這樣的核心機密。”奇怪的是,洪德全說這話的時候,臉色並不嚴峻,而是帶有一絲自得其樂的表情。
“內鬼?臥底?他是誰?”杜義山情不自禁地向前邁進半步。
“他是誰,對你來說並不重要。給他安排一個什麼樣的身份,那是編劇老師的事情。”洪德全繼續用略帶調侃的語氣說道,“我得到的另外一個情報是,這份名單上的人員,絕大多數是金世瓏‘大龍總彙"的員工,而我們‘醒獅莊園’的員工幾乎一個都沒有。”
杜義山悄悄地鬆了一口氣,畢竟,他在“醒獅莊園”的“級彆”不算低,如果他施展手段,想要接觸員工名單也不是不可能。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沒有我們洪家的人員信息呢?”洪德全翻起眼皮,看著杜義山。
“那是因為我們洪家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在洪總您的親自部署下………"
洪德全豎起右手,製止他繼續說下去。
“不是這樣的。杜老師,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的身邊,就有中國警方的臥底….”
杜義山禁不住輕輕地“啊”了一聲。
洪德全低垂下頭,像是猝然陷人沉思“我知道你又要給我建議了,為免夜長夢多,不如一殺了之。嗯?"
杜義山感到自己的兩條小腿開始無法控製地抽搐兩年前,洪德全“破獲”一起“間諜”案,“醒獅山莊”彆墅區的九名女服務員,被證實為金家派出的潛伏人員,主要任務是刺探洪家的各種情報,並機策反洪家貴賓,為金家所用。案發後,杜義山第一時間建議把這些女服務員悉數處死。沒想到,洪德全當場翻了他一個大白眼“隻要封住嘴巴,秘密就能永遠爛在肚子裡。”洪德全邊說邊伸出右手,重重地拍在比他年長十九歲的杜義山的肩頭。
杜義山有一種雙膝一軟,瞬間就要跪下的衝動。他咬住牙關,堪堪忍住。
“不就是臍下三寸那點兒破事嗎?”洪德全伸出左手,雙手壓在他的肩上。
杜義山刹時心如死灰,他知道洪德全早已洞悉自己的秘密他與九名女“間諜”中多人有染。那些女人,有的投懷送抱,有的半推半就,還有的是被他霸王硬上弓。他無法確認自己每每酒後失態,究竟向那些女人透露過什麼樣的秘密,說過洪總什麼樣的壞話當杜義山建議對那些女人殺之而後快時,洪德全完全明白他的心思殺人滅口。
於是,兩年前,杜義山“撲通”一聲,跪倒在洪德全膝下。
洪德全下令,對金家派來的九個女“間諜”,一個一個審,不得有絲毫遺漏。審完之後,割去她們的舌頭,發還彆墅區,依然做服務員。
事後,洪德全一既往對杜義山以禮相待,拍著他的肩膀,一臉壞笑“親愛的杜老師,沒
有了舌頭,就像汽車沒有音響,並不影響駕駛嘛!”
親愛的杜老師被這句話嚇得魂飛魄散,他強作鎮定,一臉愧色“我這個人,貪杯好色,罪不容赦。”
洪德全撇嘴,作不屑狀“食色性也,算不了什麼大毛病。”
一念至此,杜義山趕緊說“一殺了之倒是痛快,不過是庸人文士的小格局。洪總雄才大略,使的是豢養毒蛇取其毒液的大手筆。”
這話又說到了洪德全的心坎上。
“這就對了嘛。你是編劇,編劇的智商總得比觀眾高明一些吧,不然呢?”
某種猜測倏地滑過杜義山心頭莫非那份泄露給中國的名單正是出自洪德全之手?他是否意圖利用中國方麵的壓力,削弱甚至摧毀其他三大家族,尤其是金家的勢力?而他提及的身邊潛藏的警方臥底,此人在他的布局中,又起到了怎樣的作用?
杜義山盼望著洪德全自己說出這個秘密,他需要做的,隻是用最華麗的詞藻讚美他的主子。
遺憾的是,杜義山失去了又一次諂媚的機會。
桌上的內部電話響起,洪德全接聽電話,片刻之後下達命令“讓他過兩分鐘再進來。”隨後,揮動右手,示意杜義山離開,像是趕走一頭被主人玩膩了的小狗。
董季平求見,呈上審訊孟剛的記錄以及簡短的綜合研判報告。
“這個孟,正如洪總所知,是射擊隊的自費訓練隊員。他與胡英子接觸不多,或者說幾乎沒有過正麵接觸。關於胡英子的情況,他基本上是道聽途說。”董季平的腰板挺得筆直。
坐在皮轉椅上的洪德全,虛眯著眼睛,側臉仰頭,不置可否。
"糧據我們掌握的背景資料,一年前,員子小姐被射擊隊開除,原因是對自己被取消比賽資格不滿、盆然毆打領隊,孟的說法,也是這樣嗎?”洪德全悠然發同。
“是!準確地說,是胡英子先動手,包括孟在內的一此男隊員隨後將她打到吐血。”董季平回答。
“可憐的姑娘,他們為什麼突然取消了英子小姐參加全國錦標賽的資格呢?”洪德全微微坐直身體。
“按照慣例,想要獲取參加全國錦標賽的資格,隊員或者隊員家長需要給包括領隊在內的相關領導送錢,也就是行賄。”董季平說,這來自於孟剛的供述。
“這麼黑暗啊!”洪德全亦真亦假地感歎道,“如此說來,我們的英子小姐沒有給領隊送錢,於是被取消了資格?"
“沒有送錢是一個原因,根據孟的說法,主要原因是胡英子的父親欺騙了領隊…”董季平解釋。
洪德全舉手打斷了他,仿佛一隻不速而至的小鳥降落到窗外的枝頭,輕盈地梳理它漂亮的羽毛,任何一絲響動都足以驚飛那隻小鳥,洪德全把這樣的時刻稱為“靈光乍現”。
胡英子的父親胡海川是一名優秀的射擊運動員,屢次在國內外大賽中獲過獎牌,退役後擔任省射擊隊教練;母親韓英,與胡海川結婚時,是省歌舞團的舞蹈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