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窒息_迷霧之城,窺探者背後的秘密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52章 窒息(1 / 2)

蔣舟醒來的時候是五點五十,外麵的工地上已經開始了火與鋼的協奏,電鋸如在他腦門上拋光,骨傳導的噪聲,直插心臟。他氣血上湧,腦門鼓脹,太陽穴也有點外凸,一個鯉魚打挺就在床上坐了起來,一把扯下眼罩,丟開耳塞,呼吸急促地掀開毛毯下了床,趿著拖鞋就衝出了臥室。果然,果然窗戶打開著,不僅陽台玻璃、移門打開著,連對開的廚房門和廚房玻璃也拉開著,穿堂風兩下裡交加,蔣舟一股無名火正待噴湧而出,隻見母親恰坐在客廳中間的小板凳上,翹著腳刷抖音,聽的是《雙推磨》,唱的是“上片好像龍吞珠,儂看下片好像白浪卷”。母親看著手機,淺淺道,饅頭在微波爐裡熱好了,趕緊去刷牙。蔣舟轉身就去陽台和廚房,把窗戶都哐哐地。關上了。他母親馬上舉著手機站起來,碎步攆上前來,說道,這是做什麼,不要透氣的?

蔣舟眉頭皺起來,歎了口氣道,王老師,我昨天一點到家,今天一早還要陪你看病,睡覺時間本來就少,一大早這麼哐當哐當敲,還開著窗,你讓人睡不睡?王老師道,你明知道今天早上要看病,還那麼晚回來?蔣山道,香港機場晚點我有什麼辦法,我昨天早上也是六點就起了。

王老師揮揮手,好了彆說了彆說了,我也很緊張,越說我心裡越不舒服。她說著在手機上記著什麼。

昨天機場大巴回來的路上,蔣舟就預約了今天早上的快車去醫院。蔣舟拉開車門就往裡挪,王老師把臉上的口罩在鼻梁處捏得更加緊實,繼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餐巾紙,在坐墊上擦了擦。司機催她,快上車快上車,早高峰了。王老師一邊把餐巾紙塞在手提布袋內側的垃圾袋裡,一邊笑眯眯地說,好了好了。我年紀大,動作慢。上了車,王老師給蔣舟遞上一支免洗的消毒液,示意他趕緊用手搓一搓。蔣舟隨便糊弄一下,王老師退休前在放療科隔壁的盥洗室教過他無數次六步洗手法,但他偏偏不想這麼洗。蔣舟嘴裡嘟囔道,去個醫院還要戴口罩。

車到醫院大概要四十分鐘,上車王老師就已經開始閉目養神。蔣舟輕輕問,藥吃了嗎?王老師點點頭,繼續閉著眼。王老師暈車大概有二十多年的曆史,據她本人說,結婚前好像不大容易暈車。十來歲從鄉下考到城裡的衛校,從村後的河裡坐船,早上出發,傍晚才能到達,也沒見暈船。自從生了蔣山,好似許多毛病就起了,所以她也不愛旅遊,甚至不愛出門,喜歡宅在家裡,按照網上的說法,她是典型的人。這個觀點蔣舟有向她表達過,她表示她喜歡自己這個樣子。

到了醫院門口,下車,蔣舟正撥弄著手機要確認付款,更靠近車門的王老師催促蔣山趕緊下車,順便賠笑著和司機說,下車付一樣的,給你一個五星好評哈。便急著下車了,司機也沒作聲,蔣舟便跟著她下車,醫院七點半才開門,但堂皇的醫院門診部玻璃大門外已經陸陸續續排了一溜兒的人,頗有幾個麵有病容,憔悴憂愁,好像在太陽底下站了好幾天,如列賓畫裡的人物。王老師碎步到了門口,見了個門衛便笑盈盈地和人打招呼。蔣舟低聲問,你認識人家?王老師也不答,和那人笑道,我是退休職工,回來做檢查,和體檢中心的吳主任說好了,她已經在等我了。門衛聽了,也不說話,便借道開門。王老師掏出一張餐巾紙,撩開透明塑料門簾,讓蔣舟先進去,王老師邊進去邊和蔣舟說,不要到處亂摸,保證一隻手是乾淨的。

到了二樓體檢中心,遠遠見到也有幾個與王老師年紀相仿的人在排隊等候,王老師自言自語道,我就說要早點出發的吧。蔣舟也不理她。

到了隊伍中,一同排隊不提,卻早有相熟的護士拿著已經蓋好章打好證明的單子交給王老師,兩人說著話走出隊伍,蔣舟也隻得跟著。二人前幾句話聽得不真切,隻見王老師從手袋中拿出一個無比滴,就往那人工作服裡塞,那人倒退兩步,王老師便急追兩步,壓著嗓子道,推來推去不好看,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天氣熱蚊子多,你孫子正當用。許是最後一句話有點打動那人,二人又循例推托了一番才終於收下。

王老師拿著條子便往ct室走,路上蔣舟道,我買幾盒無比滴都是給你的,你怎麼見人就送。王老師邊走邊和路上認識的老員工打招呼,繼而說道,我用不了那麼多,所以讓你多買幾介,就是要派用場的。

蔣舟心裡有些憋悶,這回回家,除了照例的啫喱膏,護手霜,馬油之外,還在行李箱裡塞了一個電飯煲,一個奧姆龍的血氧儀,為了防輻射而預先購置的五包海鹽,王老師說香港的海鹽要正宗一點。蔣山還給她買了一個適配頸椎病的枕頭,問就是三百塊,其實一千三。因為箱子已經塞不下這麼多東西,所以蔣舟幾乎沒有帶個人用品,知道這回回來很多事,甚至連計算機都沒有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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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無他人,蔣舟在ct室門口等著王老師。王老師出來後說,感覺比平時時間長。蔣舟道,可能是不熟練。二人又轉去抽血,b超,心電圖,肝膽脾胰腎等不一而足。在內科檢查前,蔣老師拿出手機備忘錄,在科室門口把要問的內容又過了一遍,見人招呼,便進去和醫生說了自已的情況,最近吃飯不消化,很容易胃脹,飯量隻有以前的三分之一,醫生給把了把脈,開了點助消化的藥,提醒回家服用,兩周後回來複診。

做完檢查,蔣舟問王老師,王老師說應該是餓了,但也不敢多吃,去後麵食堂買兩個雞蛋吃點麵吧。蔣舟問,胃不舒服多久了,也沒聽你說。王老師一邊從口袋裡掏消毒酒精,一邊說,上上個月和你說過,你忘記了。蔣舟道,就聽你說有點不消化。王老師說,是有點不消化,也沒多大點事。蔣舟說,估計也是不大好受,不然也不會堅決要求我回來陪你體檢。王老師把消毒酒精對著他,沒好氣地說了聲,手!蔣舟伸出手,被她噴了一遍,王老師接著說,搓一搓,手指縫裡。

在食堂的時候,蔣舟見她吃得甚慢,自己早囫圇吃完,見王老師一點點吃東西的樣子,像某種重複性,沒有感情的宗教儀式。吃飯的時候間或見到幾個尚未退休的前同事過來打招呼,王老師禮貌地應對,倒也寒暄了幾句,消卻了蔣舟的一點點擔心。但沒多久王老師就說吃不下了,便囑咐蔣舟喊快車,記得用優惠券,準備趕回去洗澡了。

到家門口,王老師讓蔣舟站住,用紙巾夾住鑰匙,插進鑰匙扣擰開了門,她在門外像縱雲梯那樣,左腳踢右腳,把鞋脫在了外麵,進門換拖鞋,拿起門口鞋櫃上的酒精就在自己身上噴灑,繼而讓蔣舟進門,鞋子照例脫在外麵,先是消毒手再是四肢軀乾,一邊噴灑一邊讓他原地轉了圈,最後還是手,要求他按照六步洗手法又洗了一次。然後王老師囑咐他原地不動,便自己進了洗手間,滴滴幾聲哐哐幾兒聲,原來是把熱水器和窗玻璃打開了。按照慣常的操作,蔣舟隨後進了淋浴房,準備其他衣服都丟進了洗衣機,王老師囑咐過多次,衣服放進洗衣機的時候,一點邊都不能碰到洗衣機,不然就弄臟洗衣機了,蔣舟脫得隻剩一條短褲,趁王老師背過身去不注意,隨手丟進去。但王老師很快轉過頭來豎著眉毛道,你要害死我!外麵那麼多細菌…….…她湊上前用窗台上的酒精噴壺對著洗衣機又是一頓噴,一邊說,你要害死我。

蔣舟道,你才要害死我,窗戶開這麼大乾什麼,直播我洗澡啊。

王老師邊關上洗衣機上蓋邊說,這麼高層,旁邊也沒彆的人,誰看你!

蔣舟沒說話,便去洗澡了,好久沒有回家,衝著水發現自己上回買回家的洗發水護發素好像從來沒用過,擺的都是尿素霜,大寶sod蜜之類的東西,大寶sod蜜被擠得像個乾癟的牙膏筒。

蔣舟洗完澡出來,見王老師坐在那張已經被酒精噴的掉了漆的小板凳上,刷著手機上的抖音,說道,你去書房坐著吧,書房椅子乾淨。

在蔣舟記憶開始的時候,王老師就是一個對衛生很講究的人,洗菜能洗一上午,在蔣舟看起來她是試圖用這樣一段時間教會青菜們花樣遊泳。她曾談起對父親的第一印象,袖口不乾淨,襯衫領子黃,恨不得立馬扒下來洗了。父親對母親的第一印象很不一樣,知道她是醫院工作的,覺得很實惠,將來老了有人照顧。他倆在介紹人介紹之前其實就已經認識了,他們都是文學愛好者,報讀了同一個夜校文學班,寫詩也寫小說。蔣舟的父親蔣老師癡迷模仿汪國真和席慕蓉,剛工作的時候還自己印過刊物。那時他在報社上班,下班後用報社裡的油印機器偷偷印自己和朋友的詩歌,以至於自家牆上都是灰色手印,這是蔣舟小時候聽王老師說的。他們的第一次約會是去看舉重比賽,因為正好記者有票。他向王老師承諾,將來有四大天王演唱會票,一定帶她去看。說這話的時候,是在比賽散場後,二人去路邊取自行車時候說的,街燈昏暗,蔣老師點上一支煙叼在嘴上,四周也亮起類似的星星點點,兩人推著自行車,王老師覺得煙味也沒有那麼臭烘烘了。隨著時間發展,蔣老師寫稿最厲害的時候一天能抽四包紅塔山,寫作給他創造了類似蒸桑拿的視覺效果,王老師和蔣舟說笑,接下來煙草公司要搞點創新了,要麼做筷子那麼長的煙卷,要麼接上一根皮管子給他,不然根本來不及吸。

兩人準備成家的時候,社會上都在做生意了,兩個喜歡文學的人,也在業餘時間開始想辦法倒騰西北風。就蔣舟知道的,兩人販賣過拖拉機,還往大學食堂販過牛肉,西北直送,到南州的時候肉都臭了,硬著頭皮塞給學校食堂,據說食堂臭了好幾天,成了此校多有鬼故事的源頭;而不辦詩刊的年代,公家打印機也有彆的妙用,油印的生肖算命紙,每一類都複印幾十張,用事業單位印著“機密”的牛皮紙文件袋纏實包好,周末早市兩人買三個鹹麻糕兩個甜麻糕,用背包裝著,帶一塊油漆的小招牌,上麵寫著“一元算命”。王老師坐在鄉政府側門口的台階上賣,蔣老師在路邊招呼人,一張一塊錢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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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師迷上抖音大概也就是這兩年的事,隨著視力的嚴重下降,蔣舟已經把她的手機文字的大小調到最大,經常一條中國移動的短信,她要劃好幾次才能讀完,蔣舟觀察她翻看信息的樣子,好像拿著放大鏡看大象,每次隻能看到一點皮毛。所以她越來越依賴視覺性和聽覺性的閱讀,除了一些播客節目之外,她主要就是聽抖音;一方麵抖音比較聰明,經常知道她喜歡聽什麼戲,推送給她很多家鄉戲文和方言說話,另一方麵就是因為許多播客app界麵不能縮放,對於王老師來說,字都太小了。

蔣舟扯著自己剛剛套上的t恤衫說,沒早上那麼愁了吧,醫生又沒說什麼。

王老師的眉毛顯示出些微的笑意,但也沒有笑,說道,之後還要複診的。魚是魚,鱉是鱉,喇叭是銅錫是鐵。

蔣舟聽了愣住了,問是什麼意思?

王老師倒高興起來,常州的土話,就是說,你是什麼後天怎麼打扮都改不了,該是鄉下人裝不了城裡人,該是病人裝不了後生。

蔣舟是不會說南州話的,但經常聽見她和南州鄉下的小姊妹打電話,說的都是當地土話,有種市區沒有的剛硬和豁達。王老師懂得許多地方農俗諺語,自蔣舟小時候起就因為不上進常被她編派,“朝怕露水晌怕熱,夜怕蚊蟲早點歇”;“三飽一倒”;“日圖三餐,夜圖一忽”;蔣山撒謊吹牛,她覺得不可能時就會說“鹽罐頭裡出蛆”;勸他彆結交一些浮誇之人時,就教他“窮勿搭富,綢不搭布”。有時候打完電話口音還沒完全轉過來,自個哼哼《雙推磨》“推呀拉呀轉又轉,磨兒轉得圓又圓,一人推磨像牛車水,二人牽磨像扯篷船”,顯出彆時沒有的調皮勁頭,她自己唱著唱著不好意思起來,對蔣山說,你要笑話我了。

蔣舟曾嫌她掉書袋,但觀察下來,她卻自是隨手拈來,並非刻意。蔣舟勸她可以搞一個抖音賬號,把這些都記下來,對著鏡頭,給人解說解說。王老師總是不接他的口。

蔣舟道,要不錄一個。和你說好久了,你上回還說等我回來說,我來給你設置一下。蔣舟說著搶過了手機。

王老師愣了一下,推著眼鏡笑道,小心摔了,這麼急,我先指紋解鎖一下。說著拿過手機,端端正正按下大拇指解鎖,好像要撳紅指頭簽合同。

王老師說,我也不用發,我就看看,我本來也想關注你的。

蔣舟說,關注我乾什麼?都是發一些足球的東西。

王老師說,你之前發到微信的那些,我就看了好多遍,有時候看到你頭發長了,或者脖子邊上有濕疹,都看得出來的。和你說藥膏要堅持塗,你肯定也沒塗。

蔣舟說,塗了塗了。說著已經在幫王老師收手機驗證碼了。

王老師說,你也就應付我,和你說了你們學校網頁上個人簡介,有幾個錯彆字,和你說了你也沒改。

蔣舟說,寫完論文我就畢業了,沒人看的。

王老師說,我看的呀,而且將來如果你要申請博士,麵試官要看的。我沒事情就在網上搜搜你的,將來麵試官也會隨手搜搜,一看還有錯彆字,多不好。

蔣舟說,你怎麼也愛搜我。王老師道,這“也”怎麼說。

蔣舟道,學校有個女同學·

王老師站起身來提起小板凳笑道,等我坐近點來聽。

蔣舟道,你還來勁了。就是有個女孩,到處搜我的網上數據,還告訴我她搜了。

王老師坐定說,人家估計也沒什麼惡意,可能就是單純好奇,你不會說人家了吧?

蔣舟道,真的挺想說她一下。

王老師說道,那沒必要啊,人家可能完全沒這意思,是你自戀。

蔣舟不作聲,填入驗證碼,做了一番數據輸人,便道,一會就行了。頭像用什麼。

王老師笑道,隨便的,就用微信頭像的就好的。

蔣舟聽了笑起來,說,那不行那不行,抖音不是一般社交媒體,你在上麵頭像用梅西做什麼。沒人在抖音上推銷保險的,頭像還是要和你的內容配合。

王老師說,你也彆總是覺得我老土,自從我用了這個足球運動員的頭像,加我好友推銷的,或者賣保險的明顯變少了。

蔣舟想了想說,那隨你決定吧,用梅西就梅西唄。

王老師又說,或者我再找一找。便伸手討還了手機。

蔣舟去廚房看看晚飯吃飯的食材,麵條在抽屜裡,雞蛋在冰箱,因為王老師胃不好,吃了一段時間的蛋花麵,蔣山覺得沒營養,便問,家裡有香菇或者蝦米嗎?可以提提味道。

王老師說,蝦米沒有,那東西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蝦仁冷藏櫃裡倒有。香菇也有,不過是乾的,你可以先泡上,多泡幾回,有段時間了。

蔣舟按照王老師的意思,泡了香菇,速凍櫃裡拿起一包蝦仁,剪開泡在鹽水中。冰箱裡又找到鄉下大姨送上來的小青菜,壞了好些,擇乾淨爛的,隻剩下一小把。蔣山想想,也是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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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師從他身後走過來道,你看這個頭像怎麼樣。王老師把手機送到他麵前。

蔣舟一看,是兩個人站在一起,照片有些模糊,一男一女,都是古裝。蔣舟便問,這是啥呀?

王老師笑嘻嘻,蔣舟見她難得笑得這麼高興倒傷心起來,瘦削的臉上沒有形狀。王老師說,這是一出錫劇,《庵堂認母》,我經常放的,你可能不記得了。

蔣舟道,我也不研究錫劇,而且曲目這麼多我哪能記得。不過我也提醒你,香港公共場合可不能這麼公放。

王老師斜著眼睛讓開半步,說道,還沒去呢就開始嫌我了。

去香港上學,是蔣舟第一次離開家這麼遠,過去幼兒園小學都是在家附近,早上媽媽送去,中午還能回家吃中飯睡中覺,蔣舟的小姑是小學教導主任,遲到一些老師也不在乎。下午如果爸爸騎自行車來接,會繞道去電子新村門口的小吃鋪吃點心,通常點一客小籠饅頭,蔣老師自己吃一塊鹹麻糕,若小籠饅頭有剩下,他自己也吃點,若沒剩下,便在攤頭抽會兒煙。雖然總是被囑咐慢點吃,蔣舟還是一口一個,先塞滿再嚼,像個鬆鼠。從電子新村出發回家,蔣舟坐在自行車後座,抱著爸爸的腰,道旁的法國梧桐比天空還高,灑下星星點點的細碎日光,沿著道路向身後退去。騎過無人的路段蔣老師便慣例地唱道,蔣舟蔣舟哪裡來?蔣舟便在後座上一蹬一蹬,興奮的接口,蔣家村上跑地來!蔣老師接著唱,跑到跑到哪裡來?蔣舟馬上大叫著唱道,跑到爸爸車上來!

山山頭!爸爸頭!山山頭!爸爸頭!

有時候,蔣老師唱高興了,騎著騎著就張開雙臂,脫把了。自行車在無人的道路上走出緩慢的s形,蔣舟便跟著興奮大叫。倒也出過一次意外,車打滑掉進道邊溝裡。褲子臉上都磨破了,蔣舟大哭起來,蔣老師一身爛泥,便和他笑嘻嘻地說,彆哭彆哭,前麵店鋪給你買根棒冰,最貴的那種,特彆好吃。吃了就不哭好不好?也彆告訴你媽,不能做叛徒你知道嗎?蔣舟點點頭,腦子裡都是棒冰。當然,在王老師的盤問下,蔣舟最後大多都做了叛徒,但蔣老師也不過對他擠擠眼睛,在王老師的連珠炮的責備中,並不覺得特彆失落。

那時候一家三口還住在亞細亞影城背後的平房裡,這裡原是彆一戶人家,舊時年辰不太平,離亂甚多,被征做了十年倉庫,十年一完待要歸還,卻也再尋不見原先的主人,蔣老師一家便占了此地。因此這小小的地方擠了許多人口,不過隨著時間推移,幾個兄弟姐妹各自結婚成家,住進了樓房,獨獨蔣老師和新婚妻子留在老房子照顧已經90歲的太奶奶,之後添了蔣舟,沒了太奶奶,再過了三年,蔣老師當了個小領導,小夫妻借了點錢,加上住房公積金在白雲買了套兩居室。蔣舟記得很清楚,那段時間為了買家具,一家人周末總在外麵跑,紅星家具城成了蔣舟的第二課堂。關於家具的款式三個人達不成一致,就投票比人頭。逛累了就在台階上坐著,照例還是吃麻糕。王老師看中了一張紅木的床,結實好看,折後一萬八,喜歡,不舍得買。每個周末都去看,至少去摸一摸,兩班倒的售貨員都認識了他們一家。有一回,一家人在紅星家具城逛了一天,看定了好幾樣家私,便又去看那張床,店員是個中年婦女,平日看店也沒事,還給王老師推薦過毛線打法,見他們來道,來了來了?一家人也笑,那婦人此時兩手插在棉襖口袋裡,搖晃著身子,嘴裡還有沒吐乾淨的瓜子,和王老師說,我去上個一號,你們坐坐幫我看會兒店。王老師笑著答應。王老師把自己的包放在店員位置旁邊的小茶幾上,轉頭準備拖些椅子板凳過來,方便三人落座。隻見父子兩人已經大字形躺倒在那張一萬八的紅木大床上,閉著眼睛,臉上滿是笑容。王老師覺得又可樂又可惱,忙要拉他們起來,嘴裡嘟囔著快起來快起來,咱們還不買,不作興的。剛伸過手去就被蔣老師一把拖在床墊上,三個人身體微微起伏,如在蹦床上彈動,蔣舟咯咯笑起來,蔣老師眉頭微微皺起,笑著說,誰說咱們不買。王老師搖搖頭看著天花板說,這賬我們算過的。蔣老師說,其實我想一萬六,他們也肯的,我廣告績效拖了半年下個月也應該發了,我再借一點,你這麼喜歡,我們看了這麼多回,我覺得沒問題啊。王老師道,還是貴,還可以砍砍·……·但說著說著,聲音也弱了好些。蔣老師說,我們就這麼一直躺著也蠻好。王老師輕輕點點頭。蔣老師笑說,希望她上廁所時間長點。王老師笑的皺紋都出來了,說,她便秘了更要到我們醫院找我了。蔣老師舒了一口氣說道,那怎麼辦呢,來一次可不得便宜五百元。兩人又一起笑起來。蔣老師繼而推推王老師小聲說,舟舟睡著了。蔣老師把圍巾蓋在蔣舟胸口。王老師仰起身子看了看,蔣舟躺著,張著嘴,幾乎要流口水。王老師繼續躺回床上,笑說,那我也閉閉眼睛。她閉上眼睛,很快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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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師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好像是做了個很長的夢,看看鐘,兒乎無法讀懂那數字了,她覺得腦子嗡嗡的,窗戶也沒開。王老師覺得這天花板好高,吊瓶似乎在微微晃動,看著有些頭暈,外麵窸窸窣窣有人走動的聲音,床頭有水果和熱水壺,早上治療的單子,還有已經充滿電的手機。小馬紮是空的,蔣舟不知道哪裡去了。王老師躺著發呆,兩手十指相扣,露在被子外麵,大拇指互相摩挲,她覺得骨節有點疼,摸得深些,有絲絲鑽心的滋味。她舉起手來看,指爪被一條一條凸起的青紫血管纏繞著,襯著灰色的底子上那些不規則的針眼,像牆隙的蛇。亞細亞後麵的房子之所以急著搬出來,也是因為她在洗菜的時候,曾經見到一條滑膩膩的蛇,在碗櫥後遊走。她害怕蛇,幼時頑皮,和幾個小朋友在田間捉迷藏,越走越遠,她小小的個子隱沒在高聳的穀物森林裡,在一片褐色中迷失了方向,稻穀的葉子和穗割著她的臉,她哭起來,自泥地裡一高一低亂走。手背把眼角都揩紅了,媽媽媽媽,逐漸變成自己都無法辨認的,喉頭的爆裂聲。而太陽在穗尖融化,清灰的天河為它慢慢淬火。很快,她走不動了,抱著自己的手臂,在泥水邊蹲了下來。她覺得自己的臉上又臟又冰,鞋子也不見了,而周遭暗下來。四圍響起田雞此起彼伏的叫聲,有日間所無的消沉,而黑暗又把這聲響隔得若近若遠。她很想尿尿,肚子鼓的滾圓。但窸窸窣窣的細小聲音和日常經驗提醒她,田間有蛇在活動。黑暗中有蛇盯著她,也盯著某處安靜轉頭的田鼠,若她褪下褲子,等待著的或是冰冷的尖牙。她感到頭痛欲裂,腿也麻了,她用手扒拉著泥土,小心挪動步子不讓自己摔倒,然而還是沒有忍住,熱流從兩股緩緩流下。而此時她屈辱且恐懼的淚水也滴滴滾落,此時的哭聲卻沒了巴望,隻是哭給自己聽,是牢獄夜間的嗚咽。褲子貼在身上,被風一吹,濕冷一截一截往上爬,她開始微微發抖,嘴唇雖乾裂,她依然使勁抿著,卻更加止不住渾身亂顫,呼吸也亂了,心口咚咚跳,這心跳聲,周遭的生靈怕是都聽見了。她的耳朵嗡嗡亂響的同時,卻聽見遠處似有稻穗折斷的聲音,這聲音由遠及近,卻慢了下來,這聲音滑溜溜的。她勉力咬緊牙關,想站起來,腿卻先軟了,在她半站半蹲的姿態下,在月光的輕微映照中,有一條長長的閃著光的東西向她伸了過來……..

那是捉蛇人的叉,一個半夜趕路回家的捉蛇人,在田埂上聽到了那哭聲。捉蛇人背著她,忍受著她身上的尿味,走了不少彎路,終於到了她家門口,院子裡卻隻坐著她的姨,見到她,姨緩緩站起身,都說不出話了。那婦人坐在四方桌邊上,桌上碗比碟多,似乎都沒有動過,桌後長台上燭火森然,照的四下斑駁,唯有上頭的領袖像笑容依舊,像在歡迎她回家。她的父親,因為小女兒丟了著急,心臟不適送去了鄉裡衛生院,去了一半人,剩下一半親戚,包括兩個姐姐還有鄰居都在外頭找了半夜,此時尚未歸還。而她太累了,隻聽得身邊鬨騰起來,後來什麼都不記得,就睡著了。醒來的如今,記憶中的所有人都往生了,隻留她一個在黑暗中。

蔣舟開門走進來,邁大了步子,走到床邊,笑嘻嘻道,你醒啦?剛剛隔壁病房過生日,我去看看,還吃了塊蛋糕。

王老師閉上眼睛道,你慢點走,晃得頭暈。也開開窗戶,悶了半天了,要憋死我。

蔣舟正色道,好的好的,就想著蛋糕,沒留意。蔣舟起身到窗口,提起有些鏽住的窗閂,哢啦哢啦兩聲響,推到外頭去了。昨夜下了一場雨,外麵那棵榕樹的葉子掉了大半,而那突兀的兩聲,驚起幾隻棲息的麻雀,唧唧地飛遠了。他們還要給你,我說你吃不了這個,所以給了我一大塊。蔣山接著道。

王老師眉毛微微皺起,你也好意思的,又吃彆人東西。說著左手支棱著想要坐起來,同時用右手撐著太陽穴,輕輕揉搓。

蔣舟道,人家說是快出院了,我也沾沾喜氣。說著上前給蔣老師在身後墊高了枕頭,搖了搖旋柄,把床一格一格地支起來。

王老師沒說話,麵色還是蠟黃。

蔣舟起身去拿熱水瓶,起來還沒喝水吧,我給你倒點。

王老師微微說,水果你一會再吃吧,好幾天了,我也吃不了,彆放壞了。

蔣舟點點頭,把水倒好了一個個杯子,接著另一隻手拿起一個空杯子,滾水在兩個玻璃杯中間來回倒騰,為滾水降溫,這是他小時候王老師教他的方法。把水來回倒了幾回後,他準備遞過去,說道,喝點水。

王老師並不再揉太陽穴的手輕輕擺了擺。

還是脹?蔣舟問道。王老師沒有說話。門外護士正推著小車子,一路走一路咕嚕咕嚕響,不知道又要衝去哪裡。

蔣舟把水放好,拖過凳子,估摸著母親肚子的位置,隔著施點巧力,隔著被子給她揉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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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師問,是不是比昨天硬了。

蔣舟說,沒有,我覺得比昨天軟了。昨天可能是湯稍微有點油了。

王老師顯得有些不高興,好像自說自話,魚湯能有多油。她繼續揉搓手指,又感到一些刺痛,眉頭便又擰了一下。

蔣舟不大明白,便問,哪裡不舒服。

王老師說,手有點不舒服。你按按看。說著用另一隻手指了指。

蔣舟伸手,輕輕在她手指上試探,王老師道,就是這裡,很疼。

我要不要喊門診的醫師過來看看,蔣舟道。

王老師說道,明天再說吧,今天是賈醫生坐班,上回讓他來看臉色就不好,現在醫院都是新醫生也都忙。我剛剛微信也查了一下,可能是手指上的胃經的問題。

蔣舟說,你不是學西醫的嗎?王老師說,也有道理的。

蔣舟想了想,沒說什麼。繼續給她揉肚子。王老師想了想說,還是想做一次腸鏡,穩妥點。

蔣舟說,肚子不舒服了?

王老師說,還好的。就是這水也掛,藥也吃,胃動力機器按摩也繼續按,人還是繼續瘦。不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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