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井梅說,陳叔,你先彆急,我安排好這邊,馬上過去。
井梅在電話裡聽見趙文華對老陳謾罵著,你這是讓我死啊!我疼啊!還不送我去醫院?你給保姆打電話了嗎?不就是錢的問題嗎?拿錢砸她,她一定會來的。井梅聽著電話裡趙文華的聲音,更生氣了,心想,再讓你疼一會兒。
井梅想了一圈,也沒人可以過來幫忙照顧父親。井梅隻好打了丁文森的電話。
“你白班還是夜班?”
“白班,睡覺呢。咋啦?”
“是這麼個事兒…·想麻煩你幫忙照顧一下我爸。”
“沒問題,再怎麼說,也是我老丈人不是。”
“那趕快過來吧,打車。我怕那邊摔倒的老太太真的會………”
這時候,老陳兒子的電話打過來了,說,阿姨,麻煩您過去一趟,把我媽送去醫院。錢的事兒,好辦。
井梅說,我馬上過去。
窗外的雪更大了,窗台上都積了厚厚一層。
丁文森不到二十分鐘,過來了,氣喘籲籲的。井梅叮囑了一些事情,就走了。
井梅叫了120,等她打車趕到老陳家樓下的時候,120也到了。醫護人員跟著上樓。井梅找來衣服,簡單給趙文華穿上。趙文華還在呻吟著,說,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井梅安慰著說,沒事兒的。趙文華說,都是你,都是你,沒在浴缸旁邊鋪上防滑墊,我才摔倒的。井梅說,這個時候,你說這些有用嗎?先去醫院。趙文華說,你得賠我醫藥費。連旁邊的醫護人員都看不下去了,把趙文華抬到車上。井梅心裡很不好受。老陳在井梅要出門的時候,塞給她一張卡和趙文華的醫保卡,說,快去。你彆在乎老太太說什麼。她這些年都是我慣的。老陳目光恐懼地看著井梅說。井梅還是安慰了他一句說,沒有生命危險的。放心吧。
井梅關上門。
老陳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腳下一軟,坐在了地板上。他緩了一會兒,才想起什麼,又給井梅打電話,說了卡的密碼。
救護車在飛雪中直奔骨科醫院。窗外的世界變得模糊了。救護車就像是在一個隧道中奔馳著。趙文華安靜了很多,但還在呻吟。等到了骨科醫院,各種檢查之後,確定是胯骨裂了,需要住院。一切都安置好了。井梅累得都抬不動腿了。她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著被折騰睡了的趙文華。井梅的眼皮也直打架。她還是出去給老陳打電話,說明了情況,讓他放心。過些日子,就可以出院。老陳說,辛苦你啦,小井。井梅說,我明早回去,給您做飯,順便也給阿姨帶飯過來。骨科醫院的走廊裡暖氣不好,冷風颼颼的,借著醫院的燈光,外麵已經白茫茫一片。
井梅回到病房的時候,趙文華醒了,要尿尿。井梅隻好把便盆給她伸到身體下麵,一股尿臊味兒撲鼻而來,但她沒有捂住鼻子。趙文華尿完了,她把尿盆拿出來,出去倒了。趙文華問,我不會死吧?井梅說,放心吧。趙文華才又睡了。井梅給丁文森發了個微信,丁文森沒回、井梅就依偎在椅子上睡著了。她競然夢見躺在病床上的不是趙文華,而是老陳。老陳赤裸身體躺在那裡,像一具屍體。井梅一激靈,醒了,確定病床上躺著的是趙文華,她才又睡了一會兒。也許是藥勁兒過去了,趙文華又開始喊疼了。我疼,我疼,我疼。井梅找到護士,護士說.沒事兒的。井梅說,那她咋一個勁兒喊疼呢?不行,就給她打一針止疼的吧。護士說,那要大夫開的,才能打,現在大夫都睡覺了。井梅還想說什麼,但沒說,就從護士室裡出來了。趙文華也許是喊累了,又睡著了。井梅站在空蕩蕩的走廊裡,透過走廊玻璃往外看著。那一刻,她回到了單數。她隨手摸了下走廊的暖氣片,冰涼冰涼的。她站在那裡,突然有了想抽煙的衝動。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時候,正好有個男人叼著煙從樓梯上下來。男人看了看她,她也看了看他。井梅說,能給一支煙嗎?男人掏出煙,給她點上。井梅說,謝謝。男人上下打量著她,像是用目光把她摸了一遍似的。如果不是井梅覺得他給了她一支煙,會罵他的。男人走後,井梅慢慢地抽著煙,很享受,整個人仿佛沉浸在了虛無縹緲中。這一刻的單數,對於她來說,她是她了,無依無靠,但她卻感覺到獨立的力量…
窗台上的雪,讓井梅以為雪是從地麵長上來的。她想到了兒子,想到了丁文森,她想,自己的離婚是否草率了?但這念頭隻是一閃,她並不後悔。她忘記在什麼地方看過一句話,好像是說,人,要麼活著,要麼找死,但還是要活著。無論單數還是複數都在體無完膚,都在支離破碎,但還在努力地汲取著可能的一點點愛,不是嗎?如果那一點點兒都沒有了,可能就真的絕望了,就像黑暗屋子裡點燃的一支蠟燭,被“噗”的一下,吹滅了似的。那麼對於自己,這一點點愛,又是什麼?來自何處?作為單數,愛自己,也應該是那一點點裡麵的吧,而不是被複數淹沒,覆蓋,重疊,窒息…我是個單數,井梅這樣對著空無的走廊說。
井梅把煙抽完,在窗台上碾滅煙頭,她突然想再次看到剛剛給她煙的那個男人。在那孤寂的走廊儘頭,什麼也沒有。井梅回到病房,融入到那些病人的呼嚕聲中。呼嚕是複數的,病也是複數的,井梅想。獨立於那些病人和呼嚕聲之外,她再次成為單數。趙文華近乎嘶吼,喊了一聲,我…疼·…她喊完,就繼續睡了。整個病房裡正在睡覺的人們都被這一聲喊叫驚醒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井梅指了指躺著的趙文華。大家會意,又睡了。作為單數的井梅再次被複數孤立出來。她笑了。
井梅告訴自己必須睡一會兒了。趙文華再次醒來的時候,說不定又作什麼妖。她是不會讓井梅消停的。
丁文森在醫院認識個朋友的哥哥,井梅走後不久,他去找朋友的哥哥借了個折疊床,放在老丈人的床邊,睡了。他是被夢中“轟隆”的坍塌聲給驚醒的。那轟隆聲像整座醫院都塌了似的。他從折疊床上坐起來,搞不清自己這是在哪裡。他從床上下來,看了看那些躺在病床上的人,像一具具屍體。當他看見老丈人的那張臉的時候,甚至伸手去試了試鼻息,才確定,他和他們都是活著的。八年過去了,那轟隆聲一直折磨著他。這也許是他生理障礙的一部分原因。即使某些時候,功能正常,但他也不能忘記那“轟隆聲”,即使轟隆的坍塌聲裡,他沒有被壓在下麵,但他還是透著緊張和恐懼。他去走廊裡抽了支煙,窗外的雪更大,在醫院的燈光中,鋪天蓋地。從那次之後,丁文森養成了咬指甲的習慣,十個手指甲被他咬得光禿禿的,像十根扒皮的小香腸。在空寂的走廊裡,他再次咬起了指甲。那轟隆聲在他大腦中盤桓著,慢慢下沉,直到腳指頭。整個身體也隨之坍塌了似的。丁文森蹲下來,轟隆聲又從腳底開始向上,回到頭腦中…折磨得他頭痛欲裂,就差撞牆了。他看了眼手機微信,井梅發來的信息,他沒回。小火柴發來的消息,讓他感到明亮。小火柴說,先生,哪天夜班?我過去看先生。丁文森不知道如何回答小火柴。畢竟他現在是在醫院裡照顧病人。正常的話,他明天晚上是夜班。照目前這個情況來看,他還是要幫助一下井梅的。雖然兩人離婚了,但她畢竟曾經是他的女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她再有彆的辦法,也不會找他丁文森的。所以,丁文森不知道如何回答小火柴。丁文森回說,明天晚上定。如果,我不上班的話,你不要去倉庫,知道了嗎?
這個時候,小火柴也睡了,不會回話。
丁文森又點了支煙,孤寂的走廊給他一種想縱身一躍的想法,像往籃筐裡投球似的,但他手裡沒有籃球,什麼都沒有。他即使縱身一躍,拋出去的也是空無。他剛抬起的右腳,又落下了,那麼左腳先起來呢?唉,算啦。
也許是小火柴的問話,讓丁文森從躁狂中安靜下來。他走到走廊儘頭,又折回來,仿佛在突破虛無中的什麼遊戲。這樣玩了一會兒,丁文森才回去,看到那些熟睡的病人們,還有幾個陪護的家屬,他腳步輕輕地回到自己的折疊床上。他發現老丈人瞪著眼睛看著他。丁文森連忙問,怎麼了?老頭說,我尿了。丁文森連忙給他更換紙尿褲,他才又躺下。丁文森看到老丈人和他一樣的男人的東西是萎蔫的,丁文森笑了笑,但那種蒼老又讓丁文森感到了惶恐和悲哀。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像老丈人這樣躺在病床上,連起碼的欲望都沒有了,那麼活著還有什麼勁兒呢?但蒼老和死亡都是一個人必須麵對的…丁文森歎了口氣,躺下,看手機,小火柴沒回話。他睡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丁文森看到小火柴的回話,說,好的,夜先生。丁文森又發信息說,切記我的話。我不在,你彆去倉庫。在東大牆根,有幾塊我給你準備好的東西,你晚上去拿吧,夠你幾天了。小火柴發來一個雀躍的表情,說,謝謝,夜先生。丁文森說,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我就不理你啦。我不在,倉庫那邊,你千萬彆去。小火柴說,我聽話的,夜先生。丁文森看到小火柴的回話,笑了笑。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病人們還在沉睡。
丁文森去走廊抽煙、看到瑤琴也在抽煙。瑤琴說,咋?這是來給井梅幫忙?還是你們複婚了?丁文森沒想到瑤琴也知道自己和井梅離婚了。丁文森說,井梅現在的狀況,找到我,我還是會幫忙的,畢竟一個被窩裡骨碌了那麼多年……瑤琴笑說,骨碌離了。丁文森說,這不是很正常嗎?瑤琴說,是。丁文森說,就像你們廠子,當年那個火啊!商品供不應求,現在呢?廠子沒了。廠房都被定時爆破了。地皮也被賣給開發商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瑤琴說,你這麼說,就扯遠了。丁文森說,遠嗎?男女關係不也是這樣嗎?瑤琴哼了一聲。丁文森又說,你當年會想到你現在在這裡做護工嗎?包括井梅,她會想到她能做保姆嗎?所以,都是彼此彼此而已。瑤琴說,沒想到你丁文森伶牙俐齒啦!我說不過你。你家井梅呢?丁文森說,已經不是我家井梅了,是井梅。瑤琴說,好吧,井梅呢?丁文森說了井梅的事情。瑤琴說,那得讓那家加錢。丁文森說,這事兒,我信井梅自己可以處理好的。病人們紛紛醒來,從病房裡飄出汙穢的味道,還有陣陣呻吟聲、咳嗽聲、吐痰聲。丁文森看到瑤琴護理的那堆“肉”,沒說什麼。他轉身,頂著病房裡飄出來的穢味兒,回到病房內。老丈人還在睡著,他開始收拾折疊床,給朋友的哥哥送回去。
回來的時候,在另一個走廊裡,看到患者家屬和醫生吵起來,隨時都可能大打出手了。醫生叫喊著,保安,保安。
一個打著點滴的小女孩懷裡抱著個布娃娃,點滴瓶子由她媽媽舉著從廁所出來。聽到叫罵的聲音,媽媽連忙站到孩子跟前,一隻手抱起孩子,另一隻手舉著點滴瓶,扭身往病房走去。孩子的小布娃娃掉在地上,小女孩喊著,我的布娃娃。丁文森看到了,連忙從地上撿起布娃娃遞給小孩。孩子媽媽說,謝謝。
丁文森盯著小女孩看了看,衝著她做了個鬼臉,小女孩哭了。這可把丁文森嚇壞了,他不是故意的,他隻是逗小女孩玩兒,沒想到她卻哭了。丁文森連忙和孩子媽媽說,對不起。對不起。
丁文森回到病房,裡麵汙穢味兒更大了,伴著屎尿和來自身體的臭味兒。老丈人坐在床上兩眼直勾勾的。丁文森想,壞了,看樣子是拉了,但還沒結束。他隻好眼睜睜看著,幫不上忙,在暗暗幫老頭用力,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了便意。直到老頭啊的一聲。丁文森問,結束了嗎?老丈人點了點頭,害羞得像個孩子。丁文森說,躺下吧,給你擦屁股,給你換紙尿褲。老丈人乖乖躺下。這次丁文森感到惡心了,差點兒嘔吐出來,但他還是硬著頭皮把紙尿褲給換上了。老丈人問,你咋來了?井梅呢?你們不是離婚了嗎?丁文森說,再離婚,你也是我老丈人不是。老丈人說,難為你啦!丁文森說,這扯哪去了?丁文森把換下來的紙尿褲拿起來,扔到垃圾袋內,拎起垃圾袋,扔到走廊裡的垃圾箱內。
一個渾身插滿管子的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躺在走廊的床上。床邊坐著一個女的。
喜歡迷霧之城,窺探者背後的秘密請大家收藏:()迷霧之城,窺探者背後的秘密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