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湜湜本想多待幾天,可她說想跟我好好聊聊,雖然同居一城,我又是大忙人,難得有時間會晤她。她還記著仇,說話酸溜溜的。我摟著她說,放心,肯定以後多要打攪你,還要讓你教我養花呢。
一登機,李湜湜拿起一本書,說,是張一鳴讓她讀的。
我一看,是本《黑水燈塔船》。自以為讀了好多書,卻沒讀過這一本。
一鳴說,這是本好書,說她已讀了好幾遍。你看,裡麵劃得密密麻麻的。李湜湜說,我回去把家安置好,準備過來給她打工。
我嘴上說好事,心裡吃驚,又羨慕。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這樣決定?
人
我說,老兵之家綠水青山空氣好,關鍵有一幫能談得來的朋友,你來我舉雙手讚成。
就是,我丈夫就那樣子,我改變不了他,隻有眼不見,心不煩。隻要張一鳴需要我,我就乾到老。對了,你沒問張一鳴為什麼離婚?
這種事人家不說,我怎麼好意思問呢。我發現朋友越熟,說話越要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對方的傷心事給勾了出來,不像當年,有啥說啥。比如你老問我出的書,我都不提,在老戰友麵前,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不但不能讓對方分享你的成果,反倒讓對方徒添煩憂。說真的,我有時就有這毛病,看到人家很成功,心裡就難受,將心比心吧。
你呀,我怎麼說你呢。我前陣看過一部電視劇《老閨蜜》,潘虹主演的。張一鳴一定深悟交流的重要,理解女人的不易,所以才辦了這麼所老兵之家。她說受朋友的啟發。朋友辦了個女子文學創作研究會,十幾年了,入會的女學員上千,她們定期組織采風,或讀書會,或采風,或旗袍秀,深受全國各地女作家喜愛,可見它的意義所在。李湜湜說。
我想了想,說,想念不如懷念,在一起肯定會有摩擦。你看《老閨蜜》裡麵,老閨蜜們真的住在一起了,矛盾就出來了,因為彼此性格、興趣差異,吃飯呀,看電視呀,作息時間呀都不一樣,勢必產生新的矛盾。距離產生美,所以,朋友還是保持距離好。
李湜湜大睜雙眼,她好像不認識我似的,瞬間坐得離我遠了,說,你呀,我知道,你為什麼沒有朋友了,就因為你總跟大家隔著一層,跟誰都不交心,保持著你們知識分子的那種毛病。對,臭毛病!清高。你看,姚紅跟我,跟張一鳴都不停地聯係,就是不跟你聯係。你生活在你自己的世界裡,很少向我們打開你的心靈,所以你寫的小說,恕我直言,語言不錯,但是編造痕跡太重,不接地氣,有些像童話,一句話,離我們普通老百姓遠著呢。
我怔了一下,沒想到我在戰友心目中是這樣的,但不能在她麵前表現出我在意她們對我的態度,壓住心中的不悅,沉默片刻,說,你們都是這樣瞧我的?
我們怎麼看你,不重要,你還記得你考上軍校,走的前一天,我們三個落榜生到你宿舍去看你的情景嗎?
我點點頭,咱們說了好多話,你們還給我本子上寫了留言。說實話,細節我真想不起來了、那天晚上,來的人太多。有基地政治部的,有分廠的領導,還有其他戰友們,那麼多的人,我真顧了這個顧不了那個。
我們三個因為剛上完班,臉都沒洗,穿著工作服去看你。姚紅買了你最愛吃的鳳尾魚罐頭,張一鳴到服務社給你買了一個塑料皮筆記本,你記得我送你的是什麼?
我抱歉一笑。
你肯定想不起來了,我送給你的是一箱方便麵,那是你最愛吃的。那箱方便麵,花了我兩月的津貼,就這還因為我是食品廠人,走的是銷售價。每一包,都是我挑的,裡麵湯料有紅燒牛肉、雞蓉的,還有三鮮的,最重要的那是我們三個親手做的方便麵,剛從機器裡拿出來,還熱乎著。
一陣愧疚,我很想握住她的手,手伸到半空,卻撥開了額前的頭發。
我們三人走進你宿舍,發現裡麵擠滿了人,你跟我們打了聲招呼,就跟彆人說話去了。我們三人悄悄站到角落,一直等著他們走了,你閒了,我們才掏出精心挑選的禮物,正要開口,你卻說,謝謝你們來送我,我還沒收拾東西呢。本來我們要跟你說好多話,一聽這話,就放下東西,說我們走了。你可能覺出了我們的失落,忙拿起張一鳴給你送的筆記本,打開封麵,讓我們每人給你寫一句臨彆贈語。我們一聽,高興極了,心想你還在意我們呢。這時,房間又來人了,你跟彆人又說話去了,我們三人商量半天,每人認真的程度跟考試答卷一樣。我在一張紙上寫完我想
說的話,讓張一鳴看完,才工工整整地抄寫到本子上,很想讓你看一眼,你卻連看都沒看,就收起本子說,再見,謝謝你們來。這時,又有人進來了,你又跟他們親熱地說話了,那是機關的人,我們這些基層兵隻好走了。
一出門,才發現下起了雨,我們沒有帶傘,可你一句話都沒有說,在房間裡跟那些領導和機關兵在興奮地聊天。我們三人冒著大雨,踩著泥濘,回到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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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做了一天的方便麵,可是我們都沒睡著,姚紅不停地歎氣,張一鳴看了一夜的書,至於我,那時就發誓你當了將軍,我也不理你。可最後還是想你,想知道你的一切,主動聯係你,每次都是我給你打電話,你總很忙,三言兩語就打發了我,可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因為咱們曾發誓是生死戰友呀,你說我是不是賤。
胡說什麼呢。我說著,如坐針氈。我根本就沒想到我的無意之舉,傷了戰友的心。又想,真見了麵,我能忍受她的尖刻,她的絮叨,她三天兩頭的打擾嗎?每天,總那麼忙,忙上課,忙訓練,忙著看永遠看不完的書。現在的學生,可不像我們那時,老師講什麼聽什麼。每堂課,我不但做好充分的教案,還要應對他們隨時的提問。還有,學校各級時不時的檢查。還有體能訓練呀,家務活呀,跟兒子無法溝通的誤解呀,生活真似一堆麻,總有理不清的小疙瘩。
前幾天我讓你把張一鳴給你的筆記本發給我,我想看看我們當年的留言,你沒發,想必早丟了吧。
我手摸著大腿,不停地寫著內疚,嘴上卻說不出一句來。
我回去想去看看姚紅的媽媽和兒子,看能否幫他們做些什麼。對了,你去嗎?
我遲疑了一下,說,馬上學校要檢查。李湜湜哼了一聲,就像機關槍一樣說開了,我就知道,你不屑於與我們為伍i。恕我直言,你現在跟我們不再是同一戰壕的人了,我們吵吵鬨鬨,但是親,你跟我們好像總隔著一層薄紗。哎呀,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怪累的,還是直說了吧,你跟我們在一起不要端著好不好?不要說一句琢磨半天,說出的話就失了水分,像塑料人。我們跟你在一起很累,真的累死了。
簡直豈有此理,我真想發火,可是我在心裡給自己下命令,沉住氣,沉住氣。李曉音,你是一個有修養的人,不要跟家庭婦女一般見識。
你看看,你生氣,就發火呀,我是你的戰友,又不是領導,你怕什麼,就這點,我們跟你說話,就不儘興。好了好了,看你臉色,我不說了,對了,張一鳴說她一直關注著你,你調到哪兒了,出了什麼書,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她為什麼不主動聯係我?
有呀。她退伍後,一直找不到工作,就到城裡給人當保姆帶孩子,有次她跟著主人到北京醫院給孩子看病,專門倒了好幾趟車到了你辦公樓下,給你打電話,說你說了一句話,電話就斷了,從那以後,她就沒有主動再跟你聯係。
我記得有那回事,當時手機沒電了,我插上電,她再沒有打來。
她以為你怕她來麻煩你,其實那天她在書店買了一本你的書,想找你簽個名,跟老戰友說說話,沒想到你掛了電話。即便沒電了,你也應當打過去嘛,畢竟是多年沒見的戰友,她等了兩小時,可你一直沒有。她在你們辦公樓下的光榮榜上看著你戴的大紅花照片,看到你那時已經晉升中校了,越看越覺得她一個農村婦女更沒資格跟你對話了,隻好失望地走了。
她這次見麵,怎麼也沒提這事。我說著,臉發燒了。